13
“在这个崭新的时代，一切**派在伟大的工农阶级面前，都不堪一击！”
真是好一场斗争。
现场人潮涌动，锣鼓声震。
数以千计的工人们押着郝科长与李老头，一路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王主任因不属于轧钢厂的职工，暂时未被扣押，但工人代表们已商定联名上书，向街道办的上级部门反映她的问题。
作恶者终将难逃惩处。
这封联名信将由工人代表、八级技工易师傅亲自递交，坚决要求严肃处理王主任。
王主任与易忠海此时已是心乱如麻。
“敏，你快想想办法！前面就是派出所了，总不能真让你舅舅被关进去吧！”
王主任失魂落魄地望着母亲，低声道：“妈，别担心。”
“不定过两……我也得进去陪舅舅了。”
此时，杨厂长仍在路边抽着烟，等待郝科长回来汇报消息。
他原以为借着毕老的名义去劝李进阳，成功的希望很大。
即便李进阳不愿转变立场，多少也该给毕老几分薄面，先把厂里的麻烦解决掉吧？
毕竟是一位正部级领导，就算不愿接受招揽，总不至于公然得罪。
因此，他仍在这里期待着好消息。
只等郝科长回来，他便去厂里安抚工人，顺利平息事态。
可惜……
他终究没能等来想要的结果。
“厂长！厂长！您快看！”
王秘书目瞪口呆地望着沿街涌来的“人群”，慌忙推了推杨厂长。
“哎呀！你慌什么……”杨厂长在路边蹲久了，腿脚发麻，被这一推险些摔倒。
可话未完，他也愣住了。
那个被众人团团围住、五花大绑的人，不正是老郝吗？
“郝科长……也被绑了？”
王秘书同样震惊得不出话来。
郝科长不是去劝对方了吗？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杨厂长经验老到，一眼瞥见人群中的李进阳和李怀德，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他匆忙钻进车里，高声催促：“快开车！老郝肯定是替人背了黑锅，没救了！”
“先离开这儿，回去再从长计议！”
待王秘书上车后，司机猛踩油门，车辆疾驰而去。
从后视镜里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喧闹不休。
杨厂长面色铁青，牙关紧咬。
王秘书惊魂未定地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要不是老郝在场，现在被绑着的八成就是自己了。
郝科长，真是个好人！
主动替人扛下罪名。
幸好车辆停得离路口较远，杨厂长又被车身遮挡，没被李进阳发现。
否则想这么干脆利落地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进阳即便扳不倒他，至少也会逼他当众表态，让他难堪。
杨厂长这溜得可真够快的。
…………
当众人被押送到派出所时，王所长早已收到李进阳派人传来的消息。
他立即率领全所民警列队迎接。
就连五六十岁的清洁工也被拉来充数。
要的就是这个隆重的场面。
毕竟上千名工人在场观望，此时不搞面子工程更待何时？
要不是时间紧迫，王所长非得联系几家媒体过来不可。
“同志们请放心，我们的使命就是惩治坏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敌特分子！”
“新时代要有新气象，对那些好逸恶劳、偷奸耍滑、知法犯法之人，不论身份地位，一律严惩不贷！”
“也欢迎广大工人同志们监督我们的工作……”
这番场面话讲得漂亮极了。
欢呼声震响，三条街外都能听见。
几个涉世未深的学徒工感动得热泪盈眶。
新时代真是太好了！
望着王所长的身影，只觉得格外高大伟岸。
这场面，乍一看还以为是逮了个想入赘的老头儿，顺带抓了个帮忙求情的科长。
不知道的，还当是把美利坚总统给绑来了。
闹哄哄的交接结束，也渐渐黑了。
工人们三三两两散开，逢人就吹白的“英勇事迹”。
易忠海他们几个推着车，躲着王主任的视线溜走了。
易忠海心里乱糟糟的，憋得直想喊两嗓子。
这局面，开头是他设计的，可后面全乱套了。
简直歪到边去了。
早知道是这下场，他什么也不会去找杨厂长要那个“一大爷”的名头。
“忠海，王主任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以后躲着点吧。”
聋老太太忧心忡忡地。
易忠海嘴角抽了抽，闷闷应了声：“知道了。”
……
杨厂长那一派毕竟是掌权的。
李进阳刚被摆了一道，当晚就接到一场不能推的酒局——还是老地方，东来顺。
这儿比那些改国营的“八大楼”低调些，没那么显眼。
做东的是工业部一位姓郑的实权领导，在四九城也算一号人物，跺跺脚，相关领域都得震一震。
地位只比毕老、王老稍低一点。
他出面组局，李进阳不能不给面子。
主陪是杨厂长和王主任。
客人不多，就李副厂长和李进阳两个。
其实李进阳才是正客，李副厂长和郑领导本就认识，算半个陪客——他也是奉王老爷子之命来的，怕李进阳年轻气盛，不肯低头。
郑领导五十来岁，国字脸，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
不过今态度倒很随和。
等众人落座、服务员上完菜出去后，他第一个端起了酒杯……
“进阳同志，你的名字我早就从部长和副部长那儿听了，真是如雷贯耳，两位领导对你赞不绝口。今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怎么样，陪我喝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齐声道：“大家一起敬李科长一杯！李科长去年做出的贡献，因为保密原因没有公开，否则真是令人惊叹。他是我们种花家的大功臣！”
众人自然都举起酒杯，跟着表达敬意。
领导如此抬举，李进阳连忙双手端起酒杯，放得比郑先生低半杯，轻轻一碰，谦虚地笑道：“都是领导厚爱，实在不敢当。领导请，您随意就好。”
酒过几巡，菜也吃得差不多。
客套话完，郑先生放下筷子，其他人也立即坐直了身子。
“进阳，今我是专程为你来的。你和杨之间的矛盾，我听了一些，觉得实在不值。不管是你还是杨，无论是毕老还是王老，都是咱们工业口的人，怎么能自家人起冲突，让外人看笑话呢？”
“理念上有分歧很正常，但不能忘了我们是一家人。自家人争执，也得有底线。所以，我这个老家伙厚着脸皮，想当个和事溃”
“还有王那边，民生口的领导知道我的意思，也打电话来，托我帮他个情。进阳，头一回见面，我就这么不客气，你可别往心里去。”
“你要是愿意听我几句，咱们就聊聊；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有提过，千万别有压力。放心，就算是谈，也绝不会让你吃亏！”
李进阳心里轻叹一声。
终究是自己根基还不够稳，杨子一见形势不对，就动用了关系……眼下自己确实难以应对。
也罢，想一次彻底扳倒杨子也不现实，毕竟他是厅级领导。眼下先争取些实际利益也好，仇，以后再报。
“郑叔，您，我听着。”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您既然开了口，我和王主任、杨厂长之间，就算真有大的矛盾，也该一笔勾销了。”
李进阳刻意加重了“大的矛盾”几个字。
郑先生嘴角微微抽动。
这话里有话，明摆着是让李进阳收手，别再追究，但若好处给得不够，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杨厂长和王主任的事，还没完。
郝科长和李言和刚被送进派出所，人还在与李进阳交好的王所长手里，想要什么口供不容易？
万一弄出些难看的供词，把杨厂长和王主任也扯进去……
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案子，多少工人都盯着呢。
要是没有李进阳，其实也好办。工人再盯着，没人带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偏偏现在有他在。
必须让李进阳松口，放过杨厂长和王主任，不再紧咬不放。
认错，总得拿出认错的态度。
李进阳如今不再是保卫科的无名卒，而是声名远扬的翻译专家。
虽然级别不算顶尖，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算是工业部的大领导，也不敢随便让他不痛快。
真要强压李进阳，逼他放过杨厂长和王主任……
能办到吗？或许能。
但不能这么办。
毕老也不傻，逼得人心寒了，李进阳大可以直接跳槽。想挖他的研究所、设计院多的是。
看重他的大领导更不少。
他只要放出一点风声，第二门槛都得被踏破。
工业部怎么可能放走这样的宝贝？
要是因为这事把李进阳逼走了，工业部怕是要被四九城其他单位笑话一整年。
所以，毕老和王老商量之后，才请郑先生出面，安排了这场饭局。
倒真应了郝科长那句话——
我们可以聊聊彼茨想法和需求。
郑先生对李进阳的性情有了初步把握，思量片刻后道：
“进阳，去年你翻译校对的那本《论数控技术对工业化的发展》贡献不，你补充的一些思路还启发了某研究所，帮他们攻克了不少难题，现在已经有新机器进入实验室阶段。”
“原本打算等新型车床项目启动后再表彰你，不过提前一点也无妨。”
“你的级别可以提一级，职务也相应调整。总待在翻译科有些屈才，去轧钢厂商务部吧，先担任副主任。过几正好有国际友人访问团来洽谈，你来协助接待。”
“这是工业口对你的谢意。至于民生口那边，王主任这些年工作勤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什么过节，让她道个歉，你也别往心里去，毕竟好男不跟女斗。”
“放心，他们也不会让你白帮忙。王，听你们街道办还有两个空缺职位？不如请进阳帮忙安排人补上，别耽误日常工作。”
！！！
王主任几乎把牙咬碎。
心猛地一沉。
这年头，一个岗位有几十甚至上百人盯着，怎么可能真有空缺？
她们单位早就满员了。
能进街道办、有编制的人，要么背景硬，要么“表示”到位。
郑先生这话，分明是要她腾出两个工作名额送给李进阳。
这怎么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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