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已燃至根部，光线愈发昏暗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
室内静得可怕，只有蓝芯兰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狄尚沉稳却同样压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蓝芯兰深陷在无边的梦魇里。
血！到处都是刺目的、黏稠的鲜血！染红了山庄的青石板，染红六娘素雅的衣衫！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刀光剑影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地狱恶鬼的獠牙！
爹将她狠狠推入密道，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有扭曲的绝望和决绝：“跑！一直跑！不要回头！”
她像只受惊的幼兽，在黑暗崎岖的密道里跌跌撞撞，身后是追兵的狞笑和庄里临死前的悲鸣。
她不敢停，不敢回头，肺里像着了火，双腿如同灌铅。
每一次跌倒，都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血泊中凝固，恐惧和悲痛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
一声凄厉到失声的尖叫猛然从她喉间迸发，蓝芯兰倏的睁开了眼睛。
胸膛剧烈起伏，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梦魇的余威让她眼前发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空间。
她大口喘息着，瞳孔涣散，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艰难聚焦。
然后，她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床边那张矮凳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还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
他显然守了整整一夜，玄色的锦袍带着褶皱，下颌的青色胡茬更显清晰，面上写满了浓重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离得那样近。
近到蓝芯兰能看清他眼底倒映的自己——狼狈，脆弱，如同惊弓之鸟。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依赖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因噩梦而紧绷的心房。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指尖已经微微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颤抖着，缓缓的伸向他的脸颊。
她想去触碰那份真实的温暖。
想去确认，这不再是无边黑暗的噩梦。
想去汲取一点点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微凉皮肤的前一刹那，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蓝芯兰，你在做什么？！
他是北境的五皇子，是狄戎的亲弟弟，是这冰冷王庭的一部分。你要颠覆的是整个北境皇室，你要让北境皇室血债血偿。
你们之间，隔着玑山庄三百七十六条亡魂，隔着不共戴的血仇。
你们没有未来，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也许有一，当他知道你真正的目的，知道你手上染了多少北境的血，他会恨你入骨，会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尖锐的剧痛瞬间刺穿了心脏，比梦魇更加真实，更加冰冷。
伸出的指尖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僵在半空，距离狄尚的脸颊，只有毫厘之遥。
她眼中的脆弱和依赖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和冰冷的绝望。
就在她指尖僵硬、眼神彻底冰封、准备将手狠狠抽回的瞬间，狄尚动了。
他并没有看她的眼睛，仿佛只是感受到了她指尖那细微的、想要逃离的意图。他原本握着她的手开始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同时，他的头，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主动的、坚定的向前一倾。
一声极其轻微的触碰声。
蓝芯兰僵在半空、冰凉颤抖的指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结结实实的贴在烈尚温热的脸颊上。
蓝芯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浑身剧震，她惊骇地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就要用力抽回手。
然而，狄尚握得更紧了，他不仅没有让她挣脱，反而用自己的脸颊，更用力的、近乎贪婪的贴合着她冰凉颤抖的指尖。他甚至微微侧过头，让她的掌心更完整地贴合着自己的颧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沉的眷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烛火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噼啪，彻底熄灭。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蓝芯兰的手被他牢牢禁锢，掌心被迫感受着他脸颊的轮廓、皮肤的温热，还有那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胡茬。
那触感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生命的热度，与她梦魇中的冰冷血腥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了他的眼眸。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算计，没有了玩世不恭，也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温暖和暧昧。
他懂得她的噩梦。
懂得她的血海深仇。
懂得她伸出的手为何又退缩。
懂得她心中的绝望和挣扎。
懂得他们之间那无法逾越的血色鸿沟。
懂得未来可能的反目与刀兵相见。
他什么都懂，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用脸颊贴紧她冰冷的手，用无声的行动告诉她——此刻，我在。
哪怕只有这一刻，哪怕下一刻就是地狱，也认了。
没有言语。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
蓝芯兰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在他的紧握和脸颊的熨烫下，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她看着他，眼中的冰封在巨大的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磷下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痛苦、迷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贪恋。
狄尚也看着她，眼神沉静如渊，又似有惊涛暗涌。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分毫，脸颊依旧紧贴着她的掌心，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度和触感，深深烙印进彼茨骨血里。
晨光，终于艰难的穿透窗棂，驱散了室内的最后一丝黑暗，将两个在绝望边缘无声对峙、却又以最激烈的方式彼此纠缠的身影，清晰的勾勒出来。
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所有的挣扎、痛苦、绝望、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恨情仇，都在这肌肤相贴的沉默里，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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