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么一只脚刚踩上地面，眼前就黑了一下。
他晃了晃脑袋，膝盖发软，差点跪在府门前的青石板上。
两名亲兵立刻架住他胳膊，动作利落得像拎麻袋。
“走。”其中一个低声道。
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不是请，是押。
祠堂前香火飘着，白烟一缕缕往上冒，江海站在香案后头，背着手，脸比锅底还黑。
江么被带到院子中央，脚下砖缝里长着半截枯草，风一吹就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盘算：这波血亏，但不能认。
江海开口了：“知道为啥带你来这儿不？”
江么没抬头，声：“犯错了呗。”
“犯错？”江海冷笑，“你进古墓动封印，放出霖脉恶灵，害得全城鬼气升腾，差一点西街就得迁人。你这是‘犯错’？”
江么眨了眨眼，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爹……我不是人。”
江海皱眉：“你啥？”
“我是鬼迷了窍。”江么喃喃道，“那我闻到糖画味儿了，顺着香味就进去了……那摊主还问我辣不辣，我要双倍辣椒……”
他着伸手往空中抓，嘴里吧唧两下：“哎哟真香啊……”
江海盯着他看了三秒，转身对身侧家仆使了个眼色。
那家仆会意，悄悄摸出一根银针，准备扎他指尖试反应。
江么眼角余光瞥见动静，立刻倒地打滚。
“穆姑娘救我！棺材话了！它我还欠它三文钱！”他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阳烛成精了！月亮是灯芯变的！你们都看不见吗！”
他一边嚎一边把右手甩出来，焦黑五指抽搐着，指甲缝里的黑血蹭了一袖子。
“死了三次……我都记得……他们拿秤称我的魂，我太轻，得再死一次补重……”
江海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事不是假的。
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府少爷吊死于老槐树，次日清晨自行爬下，五指如绞索。
后来又传他在黑市暴毙，半个时辰后坐起来啃烧鸡。
可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真被鬼气冲了脑子？
他沉声问：“你记得自己是谁？”
江么抽抽鼻子，抬头看他，一脸茫然：“你是……卖鞭炮的吗？我家祖传做爆竹，炸死过七个道士……”
江海咬牙：“我是你爹！”
“哦。”江么点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那你打我吧，反正我也疼不着。”
这话一出，江海反而愣住了。
正常儿子这时候该求饶，该辩解，该顶嘴。
可这孩子笑得像个傻子，眼里却亮得吓人。
他不信这是真疯。
但他信这孩子真的不怕死。
家仆端来戒尺，递到江海手里。
乌木尺三寸宽，专治逆子，一落下能打出三条紫印。
江海接过尺子，抬手就要训话。
江么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大腿，脑袋往他袍角上蹭：“爹！我不敢了！下次见鬼我就跑！你别打我！我怕疼！我胆！我晚上睡觉都要关门帘！”
江海僵在原地。
这个从怕黑、打雷就钻床底的儿子，现在居然敢一个人闯古墓？
还封了恶灵？
可眼下这副样子，又哪像个英雄？分明就是个被吓破胆的傻子。
他缓缓放下戒尺。
“带他去偏院。”江海挥挥手，“找大夫看看脑子有没有坏。”
亲兵上前要扶江么。
江么却不撒手，抱着大腿哭得更凶：“我不去医馆！那里有僵尸！上次给我把脉的老头手指是绿的！他会吸阳气！”
江海一脚轻轻踹开他：“滚蛋。”
江么顺势往后一倒，躺在地上抽了两下，不动了。
眼睛闭着，胸口微微起伏。
众人正要上前查看，他忽然睁开眼，冲江海挤了下左眼。
快得没人看见。
江海看见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等所有人都退下，才低声：“你装什么我都看得出来。但今……看在你这条命还算囫囵的份上，饶你一次。”
他完转身走了。
袍角扫过香炉，带起一阵烟尘。
江么躺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远去，慢慢把手伸进袖子。
藏魂阳烛还在，温温的，像块暖石头。
他咧嘴笑了。
这波稳赔不赚，但命还在，阎王都管不着。
亲兵把他架起来，一路拖到东跨院。
屋子，炕冷，窗纸破了个洞，月光从那儿斜进来，照在他脸上。
“老实待着。”亲兵撂下一句，锁上门走了。
江么躺上炕，翻了个身，耳朵贴墙听动静。
外面脚步稀疏，守卫不多。
看来老头真信他疯了，懒得严防。
他摸出阳烛，轻轻摩挲蜡体。
烛芯忽地闪了一下，微光映在他瞳孔里。
他盯着屋顶，声嘀咕：“下次死得值点，得换个狠的……淹死能控尸水，烧死喷黑火，要是被雷劈……会不会长出闪电爪？”
正着，窗外传来沙沙声。
他立马闭眼装睡。
风刮过破窗纸，发出呜呜响。
原来是树叶拍墙。
江么睁开眼，冲窗外翻了个白眼。
他把阳烛塞进枕头底下，躺平了。
手指无意识敲着炕沿，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屋外，巡夜人提灯走过，影子扫过窗纸。
江么眯着眼睛看那影子拉长又缩短。
等脚步彻底没了，他翻身坐起。
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干饼，啃了一口。
饼硬得像石头，他嚼得腮帮子疼。
“老子堂堂命轨修正者，混成囚犯待遇。”他嘟囔，“等伤好了，必须去黑市整点好货。”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有点闷。
上次自捅心口留下的疤没完全愈合，每次呼吸都像有根铁丝在里面搅。
但他不在乎。
疼就对了，疼明活着。
活着就能作死。
作死就能变强。
他把饼渣拍掉，躺回去，闭上眼。
嘴里还念叨：“这系统真是阎王扔的破烂……可破烂也得用啊。”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他的呼吸声，平稳而有力。
月光移到了炕边。
他忽然睁眼，看向门缝底下。
一道细的灰尘正缓缓移动，像是被人轻轻推开。
门闩没动，锁也没响。
江么屏住呼吸，手慢慢滑向枕下。
阳烛就在指尖旁边。
门外没有脚步。
也没有话声。
只有那道灰线，一点点变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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