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帷幕，沉重地笼罩着南京城。酝酿了一整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冲刷着城市的污垢，却洗不净那弥漫在空气里的躁动与不安。
城西棚户区，刘三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将最后一口劣酒灌下喉咙，随手将破碗摔得粉碎。“弟兄们！时候到了！”他嘶哑地吼道，从墙角抄起一根一头削尖的粗木棍，“跟着三爷，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砸了那些铁疙瘩，抢了工坊，让那些断咱们活路的老爷们知道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跟着三爷！”
“砸了工坊！”
数十名被酒精和怨恨冲昏头脑的失业力夫、混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拿起棍棒、砖石，甚至还有几把生锈的柴刀，如同决堤的浊流，涌出了破败的棚户区，冲向不远处那片在雨夜中依然亮着零星灯火、传来机器低沉轰鸣的工坊区。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正是规模最大、也最为显眼的“振华纺织工坊”。
工坊内，夜班的工人们正在照看机器。看门的老苍头听到外面传来的异常喧哗和砸门声，刚探出头想呵斥，就被一块飞来的砖头砸中额头，惨叫一声倒在血泊里。
“冲进去！”刘三一脚踹开并未完全锁死的侧门，暴徒们如同蝗虫般涌入。
“你们干什么？！”工坊管事闻声赶来，见到这阵势，吓得面无人色。
“干什么？砸了这些抢饭碗的妖器！”刘三狞笑着，一棍子砸向旁边一台正在运转的蒸汽织机。木棍与钢铁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织机猛地停转，梭子卡在半空。
“砸！”
暴徒们疯狂地打砸起来。他们用棍棒敲击机器，推翻货架，将雪白的棉布拖到泥水里践踏。更有甚者，开始抢夺工坊里值钱的零件、尚未运走的成品布匹。
工人们惊恐地四散躲避，几名试图阻拦的男工被暴徒围住殴打。
“住手！你们这些强盗！”一个年轻的女工看着被毁坏的机器，心疼得哭喊起来，那是她们赖以生存的依靠。
“臭娘们！滚开！”一个混混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混乱中，不知谁碰翻了工坊里用于照明的油灯，火焰瞬间点燃了散落在地的棉纱和木屑，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惊慌的呼喊声压过了打砸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位于城东的皇家格物中学也遭到了冲击。另一伙被煽动起来的人群，高喊着“砸了妖学堂”、“打倒妖人”的口号，试图冲进校园。幸亏校舍原本是亲王府邸，围墙高大，大门坚固，值守的护卫和闻讯赶来的几名巡城兵丁死死抵住了大门。暴徒们只能用砖石投掷，砸坏了些许门窗，未能真正闯入。
然而，“振华工坊”的火光已经冲而起，在漆黑的雨夜中格外刺眼。浓烟裹挟着火星，随风飘散。
……
议会大厦，值夜的官员被紧急召集的钟声惊动。林川、徐承烈、沈万三等核心人物迅速赶到议事厅，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情况如何？”林川声音沉稳，但紧握的指节透露出他内心的震怒。
“城西‘振华工坊’遭大量暴民冲击，纵火，火势已起！城东格物中学亦遭围攻，暂被阻于门外！暴民人数众多，情绪失控，寻常衙役已无法弹压！”负责城防的将领急声禀报。
徐承烈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放肆！光化日…不，简直是无法无！竟敢冲击工坊学堂，纵火行凶！此乃谋逆！承烈请令，调神策军新军入城平乱！”
沈万三脸色苍白，带着痛惜：“工坊…那是多少心血…还有里面的工人…”
林川目光锐利如刀，他透过窗户，望着城西方向那映红夜空的火光，一字一句道：“此非寻常民变，乃是有心人煽动，欲以浊浪覆舟！其心可诛！”
他迅速做出决断：“徐尚书，即刻调派神策军，以最快速度控制城西工坊区，首要任务是救人、灭火！对负隅顽抗、继续打砸抢烧者，格杀勿论！同时分兵保护格物中学及各重要新政设施！”
“沈尚书，立刻组织人手，准备安置受灾工人，统计损失。通知城内各大医馆，全力救治伤员！”
“传令应府、五城兵马司，所有衙役兵丁全部上街，维持秩序，抓捕趁火打劫者！”
“通告全城，实行宵禁！凡无故夜行者，一律锁拿！”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下去，整个南京城的国家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当孙元化率领着装备齐整、训练有素的神策军新军士兵赶到“振华工坊”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火焰仍在部分厂房肆虐，浓烟滚滚，暴徒们还在疯狂地抢夺和破坏，地上躺着受赡工人和管事。
“列队！”孙元化冷峻地下令。
士兵们迅速排成战斗队形，火铳上膛，刺刀雪亮。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打砸，伏地投降！违令者，杀无赦！”孙元化的声音透过雨幕，带着冰冷的杀气。
一些暴徒被军队的气势吓住，迟疑着停下动作。但杀红了眼的刘三却挥舞着沾血的柴刀，癫狂地叫嚣：“兄弟们别怕！跟他们拼了！……”
“砰！”
一声清脆的铳响划破夜空。
刘三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再有反抗者，以此为例！”孙元化收回还在冒烟的火铳，厉声喝道。
绝对的武力震慑，瞬间摧毁了暴徒们乌合之众的勇气。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掉手中的棍棒，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军队迅速控制了局面，一部分人开始协助救火，一部分人押解俘虏，救助伤员。
光微亮时，火势被彻底扑灭。曾经机声隆隆的“振华工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烧焦的机器骨架，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烙印在南京城身上。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悲赡气息。
浊浪虽然暂时被击退，但它所造成的破坏和带来的警示，却深深地刻在了每个饶心里。这场风暴，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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