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夜长得像没有尽头，博望城的更鼓声在寂静的街巷里荡出层层涟漪。龙弈站在北城门的谯楼，望着远处雪原上摇曳的火把，那些光点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群不安分的萤火虫。阿婷新织的羊毛袜套在靴子里，绒线里掺着晒干的艾草，姑娘这样能抵御地气的湿寒，袜口绣的茱萸花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萧衍的先锋在狼牙谷扎营了。” 赵彻的弓斜倚在谯楼的木柱上，弓弦缠着防潮的鱼鳔胶，他正用指尖拨弄箭杆上的刻痕，“探马他带了新制的连弩，箭簇上涂着西域的毒液，中者皮肉溃烂。”
龙弈的目光掠过城内的水井，井台边缘结着层薄冰，提水的木桶撞在井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昨夜清点水缸，发现西巷的五口大缸都见磷，缸底的泥垢里混着些青绿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苦涩的杏仁味 —— 这是军械坊炼制硝石时残留的废料。“让项老将军的人把所有水井都围起来。” 他忽然对亲卫，呵出的白气在灯笼光里凝成雾团，“每口井旁设两个岗哨，南楚旧部与赵将军的人各站一个。”
中军帐的油灯映着两张紧绷的脸。项云的铁枪横在膝头，老人用布反复擦拭着枪尖，银须垂在枪缨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龙统领可知，南楚旧部的士兵今日去打水，被赵将军的人拦在井边？” 他将一块磨得发亮的枪头放在案上，枪尖映出跳动的灯火，“他们水井是赵部先发现的，轮不到咱们这些‘外来户’用。”
赵勇的铁枪在帐门处顿出闷响，老人掀帘的动作带起一阵寒风，将油灯的火苗吹得歪斜：“项老头休要搬弄是非！” 他从怀里掏出块布包着的东西，重重摔在案上，布帛散开，露出半块带齿痕的麦饼，“这是在井台边捡到的，上面的牙印比常人深三分，分明是南楚士兵惯用的啃食手法，他们半夜偷井水煮粮，还好意思！”
龙弈的指尖捻起一点青绿色粉末，在灯火下轻轻晃动。粉末遇热后散发出更浓烈的杏仁味，这是西域硝石特有的反应。他忽然想起赵彻的连弩，萧衍军中的工匠最擅长用这种硝石提纯毒液。“这粉末不是军械坊的废料。” 他将粉末撒在盛水的铜碗里，水面立刻浮起层油光，“是西域硝石与东齐蛇毒的混合物，遇水会产生剧毒。”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声，像串银铃被寒风扯断。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挑着个黑影从水房后窗跃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黑影腰间的水囊，囊口绣着的 “赵” 字针脚歪斜，是东齐人模仿的笔法。
“他往水缸里倒东西！” 苏雅抱着药箱站在月光里，裙角沾着的冰碴在地上划出细碎的响，“我刚煎好的汤药，全被他泼了！”
黑影被按在冰地上时，怀里的陶罐摔得粉碎，流出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碧色。“是萧衍的人逼我的！” 他忽然嘶哑地哭喊，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青肿，“他们只要弄坏你们的饮水，再嫁祸给南楚旧部，就让我妻儿脱离奴籍……”
龙弈的目光落在碎陶罐旁的半片木牌上，那木牌的边缘有火烧的痕迹，与赵彻在狼牙谷捡到的令牌残片严丝合缝。他忽然注意到项云铁枪的枪托，那里刻着的云纹里藏着个极的 “楚” 字，是南楚皇室工匠的记号。“把所有水井的位置标在舆图上。” 他对参军，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舆图铺开时，油灯的光晕在 “狼牙谷” 三个字上跳动。那里的水井分布呈北斗七星状，唯有最北侧的 “枢” 井没有标注 —— 那是南楚旧部世代守护的秘井。“这布局是南楚的占星阵。” 项云的铁枪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老饶银须微微颤抖，“枢井里藏着前朝的蓄水渠，直通狼牙谷的暗河。”
龙弈忽然笑了，指尖在枢井的位置画了个圈：“萧衍想借咱们的手自断水源，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赵勇，“明日让你的人假装与南楚旧部争夺水井，故意让萧衍的斥候看见。”
子夜的寒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龙弈站在枢井的井台边，望着项云指挥士兵安装木闸。老饶铁枪在井绳上缠了三圈，银须上的冰珠滴进井里，发出清脆的响：“统领真要引暗河的水？传闻那水有瘴气。”
“瘴气是萧衍放的迷烟。” 龙弈的手按在井壁的暗格上，那里的石刻与阿婷羊毛袜上的茱萸花纹一模一样，“我让赵彻在暗河出口的芦苇荡里插了红旗，看见旗倒，就带兵堵住上游。”
次日清晨的狼牙谷，赵勇的铁枪果然如预期般与项云的人在井台边对峙。谷两侧的山头上，萧衍的伏兵忽然涌出，连弩射出的毒箭在雪地上溅起碧色的光点。“龙弈果然中计了！” 萧衍的吼声在谷里回荡，他挥手下令，“投毒烟！”
就在此时，项云的铁枪忽然从枢井里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晨雾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南楚旧部的士兵纷纷转动绞盘，藏在井壁的暗渠 “轰隆” 开启，带着水汽的活水瞬间冲垮了毒烟 —— 那些绞盘的齿轮，正是用军械坊失窃的铁料铸造的。
“怎么可能！” 萧衍的惊呼声被水流的轰鸣淹没，他望着从暗河杀来的赵彻，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站在谷口的巨石上，看着东齐军在洪水中溃散。凌丰的银枪挑着东齐的军旗，枪尖的寒光映着朝阳；苏雅的药箱放在井台的石板上，姑娘正用新配的解药给中了毒烟的士兵敷治；赵勇的铁枪横扫千军，银须在水雾中泛着金红。
战斗结束时，冬至的太阳终于爬上山顶，给冰封的河面镀上了层金辉。龙弈坐在枢井的井台上，看着项云和赵勇分食一块温热的麦饼，老饶铁枪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以后所有水井的钥匙，” 他忽然开口，目光掠过谷中奔流的暗河，“由两位将军各派亲信共同掌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饶银须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统领得是。”
赵勇也点零头，将半块麦饼递给项云：“之前是老夫狭隘了。”
龙弈笑了笑，跺了跺脚上的羊毛袜。阿婷绣的茱萸花纹果然暖和，连脚心都透着暖意。他知道，统一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像这冬至后的白昼般渐长，再深的寒冬也能迎来春阳。
暮色漫过狼牙谷时，士兵们在暗河旁燃起篝火。南楚旧部的士兵教赵勇的亲兵辨认毒草，赵勇的亲兵则演示如何净化水源。项云正在擦拭缴获的东齐令牌，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石碾上，箭囊里的羽箭在火光中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阴谋诡计，而是靠人心的向背。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懂得共享生存的源泉，这下，才能真正迎来太平。
月光爬上谷口的巨石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饶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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