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澈主持了三次百花遴考。
首年波澜不惊，次岁虽有双星争辉却未见真章，而今五凤朝阳竟让这老狐狸卸下伪装，其中必有文章。
“虽明日龙门将启……”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剑出鞘：“但诸老皆知张某素来惜才。若真有潜龙蛰伏，此刻道来——”
他唇角微扬：“犹未为晚。”
议事厅内顿起浮躁。诸老夙夜筹谋，所待者，正是此时。
赵老欣喜，径直切入正题。他枯若虬枝的手指缓缓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卷轴，暗红绸布滑落时竟迸出金石相击之音——那装裱用的木轴分明掺了玄铁！
“此乃书才子王伯光的《劝学帖》。”老人尾音发颤，卷轴展开刹那，烛火齐向东南倾斜，似有剑气破空。
但见”好好学习，向上”八字悬于洒金宣纸，瘦金体笔锋如刀削斧凿，墨色深处竟隐现霜雪寒光。
最奇是“上”字末笔，一道金线自墨迹中透出，恰似剑气凝于毫巅，蓄势待发。
张书澈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看来回廊提字便是出自此子。
他并指如剑，距纸三寸凌空划弧。
霎时龙吟声起，八字如游龙惊鸿在纸上游走腾挪，每道转折皆暗合罡七星步法。
牛强错愕——这哪里是寻常墨宝，分明是书之剑道真解！
他暗自咂舌，这储存意念的手段，纵是他自己，若不借助外物襄助，成功的把握也不过十之一二。
可想而知，这些老狐狸为了给后辈造势，当真是不惜血本了。
张书澈突然翻掌下压，一股浑厚内力透纸而入，躁动的墨迹重归平静，唯余宣纸上几不可见的剑气余韵。
“王公子竟能将剑意化入笔墨，这般悟性……”他指尖轻触“上”字末笔的金线：“当得起剑气凌霄四字。”
四老中耳大垂厚的王会长闻言，手中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转得飞起。
为了今日，他特意命人将侄儿习字用的松烟墨换成外陨铁粉，又在洒金宣里织入北海冰蚕丝，等的便是今日这一鸣惊人。
随即王会长双手轻击，两名青衣侍从应声而入，肩扛丈二紫檀画匣，步履沉稳如负千钧。
开匣瞬间，隐有虎啸之声自木纹间渗出——这画匣竟是以百年雷击木整雕而成！
画卷才展三寸，议事厅的青石地砖便凝出霜花；待全幅展开，满室烛火尽数转作幽幽青碧，将众人面容映得如同青铜古器。
“此乃画才子李国飞绘制的《百花山水图》。”王会长话音未落，画中云雾忽如活物流转。
只见主峰拔地而起化作持戟神将，溪水倒卷凝成蟠龙金锏，樵夫负薪的寻常步履暗合九宫八卦方位。
最绝是山涧处几点朱砂，远观似落英缤纷，近看竟是三十六罡阵的阵眼要诀！
牛强目光入画，那戍卫将军的戟尖正遥指他。待生出敌意，那戟势忽转苍松迎客——分明是李家家传武学的起手式！
这画中武意竟能随观者气机变化而变，当真匪夷所思。
“好个粗中有细！”张书澈并指如剑抹过画卷，霜气应声凝结，在他掌中化作三尺冰晶长剑。剑锋过处，画中云雾随之流转，异象消散。
“李公子以画载武，这云纹水痕暗合周运转，怕是已触及武画同源的玄妙境界。”
李军长闻言，古铜色面庞上泛起红光。他故意在儿子作画时演练家传戟法，一瞻苍龙摆尾”将毕生武道真意尽数化入墨彩丹青。
此刻见使者指尖冰剑与画中戟势共鸣激荡，在虚空中划出北斗七星轨迹，心知这番苦心孤诣的布置，终是得了识货之饶青眼。
李军长双唇微抿，倏然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忽闻厅外金铁交鸣之声大作。
八名玄甲卫踏着整齐步伐，肩扛丈余见方的阴沉木棋秤鱼贯而入。
待牛强凝神细观盘上棋局——只见黑白二子如星罗列，恰似两军对垒，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此乃祺才子张义山与秦国手对弈之作。”李军长高亢的声音，悬于半空：“当日鏖战至第二百七十四手，秦国大家突然面色煞白，呕血认负……”
话音未落，悬浮的棋子骤然化作披甲士卒。
黑子列阵如墨云压城，杀气森然；白子结队似银龙破空，锋芒毕露。方寸棋枰之上，竟重现当日金戈铁马之势。
张书澈突然骈指如剑，一道凌厉剑气直指元位。剑气过处，幻象尽散，却见那枚元白子已然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好一局星罗棋布”。书撤修长手指轻叩棋枰，裂纹中竟渗出暗红血渍，在阴沉木上蜿蜒如蛇：“张公子以棋局藏兵势，这般手段……”
他忽然抬眸，眼中精光乍现：“倒让我想起剑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算圣……”
轮到张院长点评时，这位长者轻捻银须，含笑缓声道：“本届榜眼之位，当属琴才子赵有才。”
闻言，牛强与张书澈已不约而同望向首座的赵老。只见老人虽正襟危坐，眼角细密的纹路却掩不住欣慰之色。
“赵公子风姿如修竹，琴艺更是冠绝乡里。诸位可曾听闻曲有误，赵郎鼓雅谈？”
张院长此言一出，满座宾客皆会心而笑。
去年夏末，牛张二人客居赵府时，曾亲睹有才的风采。
犹记那夜宴饮正酣，少年抱琴而出，十指翻飞间，皎洁月华仿佛凝作冰弦，清音绕梁不绝。
这桩风雅事来颇有意趣。
赵府设宴，必有赵公子抚琴助兴，已成惯例。
某日琴会上，新来的乐伶误按商音，但见赵郎眉峰微蹙，倏然回眸。那女子霎时羞红双颊，从此“曲误引顾”的佳话便在乡里流传开来。
更妙的是，此后每逢赵公子在座，总有琴娘“不慎”错按宫徽，只为博得这位知音饶惊鸿一瞥。
席间尊者们相视莞尔，这般风流韵事，倒与古时周郎顾曲遥相呼应。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百花乡的才子榜暗藏玄机。
眼下二至五名皆被名门望族子弟包揽，倒教人愈发好奇：那迟迟未揭晓的魁首之位，究竟会落在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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