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弯腰捡起门缝里的纸条。纸上只有一个“试”字，墨迹未干。她没话，转身走进茶铺后院。
晒匾里摊着昨夜采回的山银花，边缘发黑，芯子发蔫。她伸手拨了拨，指尖沾上一点湿灰。这批料不能用了。
裴砚跟进来，看了眼晒匾，又看向试验台上的记录本。他翻开《物候手札》，翻到夏初三候那页。“银花要等露水退去，阳气升上来才能采。现在采的，涩味重，压茶香。”
沈知意点头。她把整匾银花倒进竹篓，拎到院角空地上。“这是第三道工序前最后的机会。”她，“重新采。”
阿斑从屋檐跳下，蹭到她脚边。它抬头看她，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上午九点，年轻传承者们到了后山。他们背着竹篓，拿着剪刀，在灌木丛间走动。沈知意和裴砚站在坡上，看着他们动手。
一人伸手去掐一朵半开的银花。沈知意出声：“停下。”那人回头。她走过去，手指轻碰花蕊，“颜色不够白，香气没出来。再等两。”
另一人蹲在薄荷丛边，伸手要去摘嫩尖。裴砚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不能采。”他，“带霜的叶子水分太多，炒制会焦。”
那人皱眉。“活着的植物为什么不能用？”
“不是能不能用。”沈知意蹲下来，指尖揉碎一片老叶，“你闻。”清凉气冲出来。“老叶子香藏在脉里，经得起火。嫩的太娇，一烤就没了。”
她站起身，指向不远处的桂树。“桂花也是。开前三，闻不到香，那是它在攒力气。”
裴砚从药包里取出一个瓶，打开盖子。“这是我三年前采的头茬薄荷油。”他让几个人轮流闻，“再闻闻你现在想摘的。”
气味差得很远。
没人再话。他们低头看手里的植物，开始重新挑选。
中午前，第一批合格原料收了回来。沈知意在院中搭起三组晒匾。第一组是全熟料，第二组混了未熟材，第三组是今刚采的精挑细选品。
她烧水泡茶，每组取三克，同样温度，同样时间。
第一杯入口，涩味冲喉。第二杯杂乱无章，香气断续。第三杯喝完，有人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顺。”他。
沈知意收走杯子。“看得准，还要配得巧。”她，“下一步是火候牵引。”
裴砚坐在桌边，翻开新记录本。他写下今的流程，又在末尾加了一句：经验可教，手感需磨。
下午阳光斜照，院子里安静。沈知意把今日采回的材料一一分类，挂在竹架上晾晒。她动作慢，但每一步都稳。薄荷挂东侧，银花挂西侧，中间留出通风道。
阿斑跳上案几，蜷进空砚台旁。它把脑袋埋进前爪，眼睛半闭。
裴砚合上笔记，看了眼墙上的温控表。炉子还在运行，数字停在三十五度。他拿起药包，倒出半杯温水，慢慢喝完。
快黑时，沈知意回到桂花树下。她打开手稿，准备写今日总结。笔尖落下，纸面浮现出一行字：“久自生香。”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提笔写下：
“今日废一批银花，因采之过早。非人懒，不知时节也。
教之以辨色、闻气、触质，初见成效。
然识材易，驭材难。
拼配失衡，一味独大，其余皆掩。
明日当入火候关。”
写完合上本子。风从院子那边吹过来，竹匾里的叶子轻轻晃动。
裴砚走进来，手里拿着检测报告。“一号调整组的数据出来了。”他，“辅料减半后，主茶清韵回升，但融合度不够。香气断层。”
沈知意接过报告，看了一遍。“换火序。”她，“明先焙主茶，再拌辅料。”
“分段控温需要手动调节。”裴砚，“误差不能超过两度。”
“我来守。”她。
裴砚没反对。他把报告夹进资料册，放回书架。药包放在桌上，空了一半。
阿斑睁开眼，抬头看了看两人，又把头埋下去。
第二清晨，沈知意提前一时起床。灶房里，她检查炉膛，清理炭灰，装入新炭。温度计插进孔洞，红线停在二十度。
裴砚带着记录本进来。他打开计时器，设定第一阶段时间。
沈知意取出主茶青叶，平铺在铁锅上。火苗从底部绕上来，她用手背试温，调整风门。
锅温升到四十二度时，她开始翻炒。动作慢而稳，每一下都均匀受热。
十分钟后，主茶出锅，倒入瓷盆。茶叶颜色转为深绿，边缘微卷。
接着处理辅料。薄荷叶单独烘干，银花低温慢焙。沈知意守在炉前，每隔三分钟翻一次。
裴砚记录时间、温度、状态。他写完一条，抬头看她。“下一步？”
“冷却主茶。”她，“半时后拼配。”
两人把材料移到阴凉处。沈知意用纱布盖住瓷盆，不让灰尘落入。
阿斑趴在门槛上，尾巴垂在地上。它看着沈知意来回走动，耳朵随着脚步声转动。
半时后，沈知意揭开纱布。她用手轻轻搓揉主茶，让气息散开。然后加入烘干的薄荷和银花，比例是一比零点三比零点二。
她搅拌三次，倒入密封罐。标签上写着：二号调整组，主茶先行，辅料后合。
裴砚拧紧盖子。“等两时融合。”
沈知意没坐下。她在试验台前站着，看墙上温控表的数字变化。她的手贴在罐子外壁，感受内部温度下降的速度。
两时后，她取出一撮，冲泡。
水冲下去，茶汤清亮。第一口入喉，清香浮动，但到中段时，薄荷突然冲出来，压住了主茶的甘。
“还是抢味。”她。
裴砚尝了一口，点头。“辅料释放太快。”
沈知意放下杯子。“下次，辅料要提前封香。”
她走到墙边，把新的失败记录贴上去。表格第三列写着“反馈”：香气断层，一味压百味。
裴砚翻开笔记本，在昨那句“经验可教，手感需磨”下面，又写了一句：
“火候牵引，不在快慢，在时机。”
沈知意站在窗前，看着竹架上的材料。晚霞照在银花上，花瓣泛着淡光。
她没去碰手稿。今晚的字还没浮现，但她知道，问题不在纸上。
阿斑跳上案几，把脑袋靠在空砚台边。它的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沈知意转身走向灶房。
炉子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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