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材料与偶遇
三千块钱的“横财”，让那个原本轻飘的木匣有了些许分量。张清玄将其心地藏在柜台下最隐蔽的角落，手指拂过那些新旧不一的纸币，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底气”的微妙感觉，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开始更频繁地翻阅那本记录着微薄收支的笔记本，目光在“材料成本”那一栏几乎空白的记录上停留良久。用废弃包装纸和树枝应付寻常委托尚可，但若想承接更“有价值”的生意，或者仅仅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需要更精细手艺的情况，现有的“家当”确实显得过于寒酸了。
“是该进点好料了。”他合上笔记本，心中已有了盘算。这笔钱，必须花在刀刃上。
他锁好店门，第一次不是为了捡破烂，而是带着明确采购目的，走向那个更大的、位于城市另一赌文化用品批发市场。依旧是那身半旧灰衣，复古圆框墨镜，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批发商贩显得格格不入。
批发市场人声鼎沸，各种纸张、文具、美术用品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郑张清玄目标明确，直接走向售卖各类特种纸张的区域。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色彩鲜艳、适用于儿童手工的普通彩纸，最终停在了一家专卖传统书画用纸和工艺纸张的店铺前。
店内相对安静，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临摹字帖的老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因他年轻的容貌和奇怪的墨镜而显露出过多惊讶，只是微微颔首。
张清玄没有话，开始自行浏览。他的手指拂过不同质地的宣纸、皮纸、仿古笺。他不需要最贵的，只需要最适合的。最终，他挑选了几刀韧性较好、色泽沉稳的仿古宣纸，一些质地均匀的白色卡纸，以及一盒基础色的国画颜料和几支不同型号的普通毛笔。结账时，他甚至还试图抹去零头，在老者略带无奈的眼神中，省下了几块钱。
提着这袋对他而言堪称“豪华”的材料走出店铺，他感觉内心那点掌控感又充实了几分。这些，才是真正能用来“做事”的工具。
返回的路上，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手中不再是从垃圾堆里翻捡的废弃物，而是一袋用自己赚来的钱购买的、崭新的、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这种微妙的区别，让他行走在这喧嚣红尘中时，脊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一些。
路过一个繁华的商业街路口，等待红灯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透过墨镜，开始扫描人流。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马路对面。
一个穿着浅蓝色针织衫和白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一家精品店的橱窗前。她身量高挑，肩颈线条优美流畅，侧脸轮廓精致得如同古画中的仕女。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柔和而静谧。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橱窗里的展示品，长发如瀑，几缕发丝随风轻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九分。”张清玄心中几乎瞬间跳出了这个评分。不仅因为其近乎完美的骨相和皮相，更因为那份浑然成的、安静温婉的气质，在这浮躁的都市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出与珍贵。他的目光如同最苛刻的鉴赏家，仔细品味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致”，甚至下意识地评估起她那身看似简单实则剪裁得体的衣着所透露出的不俗品味。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纯粹的视觉享受时，一丝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这明媚午后的不协调感，如同冰针般刺入他敏锐的感知。
那女子的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黑色的“气”。那并非实质的阴煞，更像是一种……即将降临的、源自某种负面存在的“标记”或者“纠缠”。这种气息极其隐晦，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即便是他，若非曾经修为高深且此刻心神专注，也几乎会忽略过去。
这感觉，与他之前遭遇的低劣精神恐吓术截然不同，更加阴冷，更加……宿命般粘稠。
红灯转绿，人流开始移动。那女子似乎看完了橱窗，也转身汇入人潮，那抹浅蓝色的身影即将消失。
张清玄站在原地，墨镜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按照他的店规和行事准则，他应该立刻转身，远离任何潜在的“因果”。
但是……
那“九分”的景致，以及那丝不同寻常的“标记”，像两个钩子，同时勾住了他的注意力。一方面，是纯粹的欣赏与一丝对“美”即将被玷污或破坏的惋惜；另一方面，是修行者（即便已废）对异常现象本能的探究欲，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嗅到“商机”的可能。
能沾染上这种“标记”的人，其所遭遇的事情，恐怕不是五十、三百就能打发的。当然，风险也必然更大。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那浅蓝色的身影已经被人潮淹没，消失在街角。
张清玄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扶了扶墨镜，不再停留，提着那袋珍贵的材料，转身走向返回胡同的方向。
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但脑海中，那抹浅蓝色的身影和那丝灰黑色的不祥之气，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留下了清晰的涟漪。
他回到扎纸店，将新采购的材料仔细归类放好，抚摸着手感细腻的仿古宣纸，心中因物资升级而带来的满足感，却似乎被刚才那短暂的偶遇冲淡了些许。
他坐在柜台后，拿起紫砂壶，壶身冰凉。
“可惜了。”他低声自语，不知是在惋惜那“九分”的景致可能蒙尘，还是在惋惜一个潜在的、可能收费不菲的委托就此溜走。
他并非圣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救人之心。但若代价合适，且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即便现在能力有限），他不介意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前提下，顺手……做点交易。
只是，人海茫茫，下次再见，不知何时。
他将这点的遗憾与好奇压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方寸之地和那本记录着现实收支的笔记本上。
红尘万丈，因果纠缠。他无力，也无意去一一理清。但若那“因果”自己找上门来，并且带着足够的“诚意”……
他摩挲着紫砂壶，墨镜后的眼神，深邃难明。
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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