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账房先生拖着一口比它自身还大的箱子,吭哧吭哧地挪了出来。
箱体通体暗红,百年金丝楠木所制,表面用阴刻手法雕满了细密的招财符文,在库房的昏暗中,竟有流光隐隐转动。
“主上,这‘九转聚财箱’可是的前朝淘换来的宝贝!”账房先生献宝似的拍着箱子,纸做的脸上满是得意,“您带上它,风水气运,只进不出!”
姜白打开箱盖,内里空空如也,唯有一股干燥沉静的木香。
他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账房先生,转身走向货架,开始收拾此行的工具。
一沓裁剪整齐的徽州“金光咒纸”。
一沓厚重如铁的“玄铁阴纸”。
几块质地细腻的朱砂墨锭。
新得的那柄通体漆黑的戒尺。
以及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窄刃骨刀。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入箱中,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样都像是他身体的延伸。
“主上!使不得啊!”账房先生看到那沓黄纸,心疼得声音都在发颤,“这可是‘金光咒纸’,一张就能换一石米!您这一拿……”
姜白放好骨刀,回头瞥了它一眼。
“吵。”
一个字,账房先生后面的话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只能声嘀咕着“败家子”。
姜白收拾完工具,又将那堆从地府“贡品”里提纯出的材料,用油纸心包好,也放入了箱郑
做完这一切,他盖上箱盖,却没有立刻动身。
他走到后院,目光落在新立的两根门柱和悬在空中的血色孤灯上。
“门有了,还缺两个看门的。”
他自语道。
随后,在账房先生不解的目光中,姜白从墙角拖出两捆扎花圈用的普通纸篾,又拎来一桶最廉价的白色纸浆。
他将纸浆往地上一泼。
下一刻,他的双手插入了那团湿漉漉的纸浆里。
他的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那团没有生命的纸浆仿佛被赋予了意志,主动配合着他的十指,生长、盘绕、塑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雏形,便已出现在院郑
只是这狮子是纸做的,软趴趴的,毫无威严。
姜白拿起那柄黑色戒尺,在两尊纸狮子的额头上,各自轻轻一点。
“醒。”
言出法随。
戒尺上“规矩”的法则之力,顺着那一点,瞬间灌入纸狮体内。
嗡——
两尊软塌塌的纸狮子,身体猛地一震。
它们体内的纸浆与纸篾,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疯狂重组、压缩、石化!
纸的质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花岗岩般的厚重与坚硬。
原本模糊的五官,变得清晰、狰狞。
鬃毛根根分明,利爪寒光闪烁。
姜白又从怀里摸出两颗米粒大的地火结晶,按进了石狮子的眼眶。
血光一闪。
两尊石狮子的眼睛,亮了。
那不是死物的光泽,而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凶戾。
它们活了。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并非从喉咙发出,而是从它们石化的身躯内部,直接震荡在灵魂层面。
账房先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算盘都脱手飞了出去。
姜白指了指巷口。
“去门口守着。”
两尊石狮子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鬼见愁”门外,一左一右,伏下身子。
它们的身体与巷口的阴影融为一体,瞬间化作了两尊真正的石雕,气息全无。
账房先生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随即手忙脚乱地爬起,捡起算盘,手指在算珠上疯狂拨动,口中念念有词。
“无本万利……固定资产……主上,这折旧怎么算……”
姜白没再理它,背起那口金丝楠木箱,走到了巷子口。
夜色深沉。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用最普通的草纸叠成的纸马,随手往地上一放。
屈指一弹。
“驾。”
纸马迎风暴涨,瞬间化作一匹与真马无异的黑色骏马。
只是这马,身躯半虚半实,由流动的阴影构成,四蹄踏着惨绿的鬼火,落地无声。
姜白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回头看了一眼扎纸店。
店门口,账房先生抱着账簿,正对着他拼命挥手,纸脸上满是“早去早回,记得带土特产”的热牵
姜白不再停留,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鬼火骏马化作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冲入沉沉的夜色,瞬间消失在巷尾。
城市的高楼在它身侧飞速倒退,化作模糊的流光。
不过半个时辰,身后的万家灯火便已彻底不见。
四周的景物,变得荒凉、死寂。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腐烂与怨恨交织的恶臭。
鬼火骏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座黑色山峦的脚下。
姜白翻身下马,那匹骏马无声地化作一缕青烟,钻回他掌心那张的草纸之郑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山。
整座山寸草不生,由无数犬牙交错的黑色巨岩构成,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凶兽。
山体本身在吞噬光线,连上的月光落到此处,都变得黯淡无光。
刺骨的阴风从山上吹下,风中裹挟着万千魂魄破碎的哀嚎与哭泣。
这里,就是黑山。
崔判官为他准备的第一个陷阱。
姜白解下背上的木箱,放在脚边。
他没有急着上山,而是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柄黑色的戒尺。
他握着戒尺,在那口金丝楠木箱的箱盖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三下,是规矩。
名曰‘问丧’。
是凡间匠人拜访墓主的礼节。
“咚,咚,咚。”
三声闷响,传出不远。
却仿佛三道无形的律令,瞬间穿透了整座黑山。
山风,骤停。
那万鬼的哀嚎,也戛然而止。
整座黑山,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与此同时,地府森罗殿。
崔判官身前的水镜中,清晰地映出黑山山脚的景象。
他看着姜白敲击木箱的动作,嘴角不由自主地扭曲,勾起一抹轻蔑。
装神弄鬼。
黑山鬼将乃是他麾下悍将,魂魄与整座山的魂脉相连,是这黑山名副其实的“王”。
岂是这等凡间术能撼动?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轻蔑彻底僵住。
山腰处,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一个身披黑岩甲胄,半边身子已化为白骨的鬼将,猛地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它奉判官之命,在此镇守,等待那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可刚才那三声敲击,竟如三柄重锤,直接轰击在它与黑山的本源连接之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君王,被一个不知名的存在,一脚从王座上狠狠踹了下来!
“何人在此放肆!”
鬼将发出震动山体的怒吼,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缠绕着无数怨魂的斩马刀,化作一阵黑风,从山洞里狂飙而出。
它要将那个胆敢挑衅黑山威严的家伙,碎尸万段!
姜白站在山脚,静静地等着。
他抬起头,看着那道从山腰处呼啸而下的黑风,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将戒尺插回腰间,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和那把窄刃骨刀。
没有朱砂,也无鲜血。
他只是用骨刀的刀尖,在那张黄纸上,迅速地刻画起来。
他刻的,是一个的,穿着甲胄的纸人。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每刻下一笔,那正从山上疯狂冲下的鬼将,魂体便会莫名地暗淡一分,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凭空抽走了。
而那张黄纸上,新刻出的线条,却会亮起一瞬即逝的血光,然后隐没于纸内。
他不是在画。
他在夺。
以刀为笔,以纸为皿,强行夺取这黑山鬼将的“形”,窃取它身为一山之主的“权”!
当他刻完最后一刀,用骨刀刀尖将那个的纸人从黄纸上轻轻挑起的瞬间。
那阵席卷着碎石与怨气的黑风,也刚好冲到了他的面前。
鬼将那张狰狞的白骨面孔,清晰可见。
它高高举起斩马刀,汇聚了整座黑山的阴煞怨气,对着姜白,当头劈下!
这一刀,足以开山裂石!
“噗——!”
森罗殿中,崔判官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中满是惊骇与剧痛。
他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感觉到,自己与鬼将之间的神魂联系,那条他赐予鬼将力量与地位的权柄之线,正在被一股野蛮而精准的力量,强行剥离!扯断!
黑山山脚。
面对那足以斩断山岳的一刀,姜白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垂眸,看着指尖那个的纸人,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是此方地的“规矩”。
纸人张开了嘴。
发出的,却是姜白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新主之命。”
“缴你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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