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抱紧手里的布包有些局促地推开街道居委会那扇漆皮剥落的绿门。
屋里，街道王主任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上写材料。
“王……王主任……”
王翠花声音怯怯的，带着几分讨好。
王主任闻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
“哟，是木家嫂子啊！快进来坐！有事儿？”
王翠花没敢坐，往前挪了两步，双手有些紧张地摩挲着布包，声音更低了：
“王主任……我……我想问问，咱这儿……能不能用别的票，换点肉票？不多换，就……就换半斤，行不？”
她完，眼巴巴地看着王主任。
这年头，肉票金贵，谁家都紧巴巴的，这种请求通常会被一口回绝。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目光在王翠花脸上扫了扫，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她没立刻回答，反而慢悠悠地摘下眼镜，用绒布擦拭着，语气像是拉家常：“木家嫂子，瞧你这急的……家里要来客了？”
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翠花老实巴交，根本没多想，脸上立刻露出藏不住的喜色和一丝自豪，话匣子就打开了：
“可不是嘛，王主任您消息真灵通，是……是我家二丫，她对象家定好了初六下午来家里坐坐，商量孩子的事儿。
我这……我这不想着，怎么也得有个硬菜撑撑场面不是？”
她得急切，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
王主任擦眼镜的动作停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笑意。
她重新戴上眼镜，笑容比刚才真切了许多：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二丫那孩子有出息，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现在对象家又要上门，双喜临门，是该好好招待。”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十分爽快：
“肉票是吧？好，我家正好还有点富余，跟你换半斤没问题。”
王翠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连连鞠躬：“哎哟！谢谢王主任，太谢谢您了，您可帮了我大忙了。”
她忙不迭地从布包里掏出几张工业券和布票，这还是之前木齐章给她的，
“您看这些……这些够不够？”
王主任随意瞥了一眼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半斤肉票递过去，大气地：
“够了够了，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应该的。”
她没急着接王翠花的票，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关切和好奇的神色：
“木家嫂子，二丫这对象……是哪的人啊？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情况咋样？你这当娘的可得替她把把关啊！”
她问得自然，完全是出于对晚辈的关心。
王翠花正沉浸在换到肉票的巨大喜悦和对王主任的感激中，毫无防备，心里那点因为女儿有出息而升起的自豪感让她恨不得跟人分享。
她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笑，竹筒倒豆子般道：
“是当兵的，叫陈星，人可好了，模样周正，个子也高，对二丫那是没得。
家里……家里就一个老娘，还有哥哥弟弟妹妹……不过陈星了，等结了婚就分出来单过，不住一块儿。
彩礼也实在，三大件都准备好了。”
她得眉飞色舞，把陈星夸了个遍，连分家单过这种细节都了出来。
王主任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点头，眼神里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木齐章是大学生，对象是军官，听着前途无量……
这木家，以后不定真能起来……现在结个善缘，绝对没坏处。
等王翠花完，王主任才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票，语气更加和蔼：
“那就好，那就好，二丫是个有福气的，木家嫂子，你就等着享福吧。
以后有啥困难，尽管来找我。”
王翠花千恩万谢地接过肉票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又连声道谢了好几遍，才欢喜地地离开了居委会。
看着王翠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王主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她重新坐下，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打着，眼神深邃。
这笔“投资”，看来是做对了。
王翠花怀里揣着那半斤金贵的肉票，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心里充满了对王主任雪中送炭的感激和对女儿婚事的无限憧憬。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朴实无华的一番话，已经为自家在精明的街道主任那里，悄然赢得了一份未来的“人情”。
这个的插曲，为木家即将到来的重要日子，又增添了一丝意想不到的筹码。
王翠花怀里揣着那半斤金贵的肉票，脚步轻快地推开家门，脸上还带着从居委会回来的兴奋红晕。
堂屋里，木齐章正坐在板凳上，逗弄着大嫂怀里咿呀学语的宝儿，用手指轻轻点着宝儿肉乎乎的脸蛋，引得家伙咯咯直笑。
“娘，您回来了？换到肉票了吗？”
木齐章抬起头，笑着问。
“换到了，换到了。”王
翠花激动地拍着胸口，声音都带着颤音，
“多亏了王主任，人家二话没就给换了半斤。”
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的事，长长舒了口气。
一家人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喜色。
木大柱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看着欢喜地的老伴和儿女们，眼神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落在二女儿木齐章身上，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正低头温柔地逗着孙子。
木大柱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从被他忽视觉得是“赔钱货”的二丫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而且出息得让他这个当爹的都有些不敢认了。
他看着女儿身上半新不旧的衣服，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心里涌上一股不清的愧疚和一股急迫福
他把烟袋锅在鞋底用力磕了磕，发出“梆梆”的响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
“他娘……光有肉票不校二丫那得穿件像样的新衣裳，不能让人家看了寒碜。”
他完，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习惯这样直白地关心女儿。
王翠花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带着“这还用你”的得意表情：
“他爹，你现在才想起来？我早就预备下了。”
她着，快步走到炕柜边，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布包，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布票。
“你看，”
她把布票捧到木齐章面前，脸上满是慈爱和骄傲，
“这是你工作后给我的布票，我省下来的，还有你大哥大嫂平时凑的，赶紧的，明就去扯块好料子，做身新衣裳，那可得体体面面的。”
王晓娟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又被由衷的高兴取代。
她摸了摸宝儿的头，没话。
木齐章看着母亲手里那些皱巴巴却承载着全家人心意的布票，鼻子微微一酸。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温暖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爹，娘，大嫂，你们忘了？我同学刘芳，她可以买到内部布料啊。”
她眼睛亮晶晶的，
“明我去找她，她们内部有时会有些不要票的好料子，或者次品处理，价格便宜样子还好。
我让她帮咱们都看看，不光我做，咱们全家都扯点布，做身新衣服。
初六那，咱们一家子都穿新的，整整齐齐的，那才叫真体面。
不能光我一人穿新的，让人家觉得咱们家就穷讲究那点面子。”
她这话一，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喜悦。
宝儿仿佛听懂了似的，挥舞着手，咯咯笑得更欢了。
木丫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拍手尖叫：
“哦，哦，做新衣裳咯，二姐最好啦。”
王晓娟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这……这怎么好意思……让二丫你又破费……”
木大柱怔怔地看着女儿，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热又胀。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带着痛快：
“好，二丫得对，全家都做，都穿新的，就这么定了。
不能让亲家觉得咱们老木家气，钱不够……爹想办法。”
王翠花看着丈夫难得如此开明和支持，看着女儿懂事周全的安排，看着女儿和孙子开心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却满是笑意：
“好，好，都做，都做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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