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母巢最后的爆炸余晖，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在“克普鲁”星域的边缘地带缓缓扩散、黯淡，最终被永恒的宇宙黑暗所吞没。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漂浮的舰船残骸、冻结的血肉碎冰以及能量过载后残留的电离闪光，无声地诉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超越认知的遭遇战。
“裁决号”如同一个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挺立的金属巨人，悬浮在这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虚空之郑舰体外部装甲上遍布着狰狞的蚀痕与凹坑，多处炮塔沉默着，引擎的嗡鸣也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低沉。但它依旧存在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指挥室内，灯光恢复了稳定的照明，驱散了之前警报红光带来的不祥阴影，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劫后余生般的恍惚与沉重。军官们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处理着战后繁杂的数据统计、损伤评估以及……阵亡名单。每一次确认身份的电子提示音，都像一把锤，敲击在人们的心上。
林皓副官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指挥着医疗队抢救伤员，协调工程部门进行紧急维修。他的目光不时瞥向指挥席上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以及那个依旧空着的、属于璃璟的角落，眼神复杂难明。
封决没有坐在指挥席上。他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背对着众人，墨蓝色的将军礼服肩部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衬衣。他身姿依旧挺拔，但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如同无形的披风，笼罩着他。他没有去看窗外那片战争的坟场，只是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依旧有些颤抖的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强行透支精神力时，毛细血管破裂带来的刺痛感，更残留着……那一刻，目睹“星尘”机甲光芒万丈又骤然熄灭时，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的悸动。
她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反复噬咬着他的理智。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救援艇，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星尘”机甲周围的空域，甚至冒险派出工程人员，试图进入那台布满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机甲内部。
但一无所获。
没有生命信号，没有能量残留，甚至连一丝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仿佛之前那神明降临般的一幕，连同她这个人，都只是绝境中产生的集体幻觉。
“指挥官，”林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心翼翼的沙哑，“初步战损统计……出来了。我军损失战舰四十七艘，重伤二十一艘，包括‘裁决号’在内，所有舰艇均有不同程度损伤。人员方面……确认阵亡三千八百余人，重伤……”
封决缓缓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这是帝国近年来罕见的惨重损失。
“虫族方面，”林皓继续汇报，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余悸，“母巢确认摧毁，其直属舰队几乎全灭，残余虫族单位陷入无序状态，正在自我瓦解或逃离星域。我们……我们取得了战略性胜利。”
战略性胜利？封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用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胜利，还能称之为胜利吗？更何况，这胜利的平，最终是由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力量所拨动的。
“总指挥部通讯恢复了吗？”封决打断了他，声音低沉沙哑。
“刚刚恢复，霍恩元帅要求与您进行紧急视频通话。”林皓的语气凝重起来，“另外，参与演习的其他舰队指挥官，以及多个观礼使团，都发来了通讯请求……他们，似乎都对刚才战场上发生的‘异常现象’极为关注。”
关注？封决心中冷笑。是恐惧，是贪婪，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股力量纳入掌控或予以毁灭？
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脆弱与疲惫瞬间被冰封，重新戴上鳞国指挥官那冷硬的面具。“接过来。”
巨大的全息投影再次亮起，霍恩元帅那张威严而此刻写满惊疑不定的脸出现在指挥室中央。他身后，似乎还站着几位军部高官和神情各异的参谋。
“封决指挥官！”霍恩元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甚至忽略了惯常的虚伪客套，“汇报你舰情况！刚才战场上那股……那股异常能量波动和虫族母巢的突然崩溃，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代号‘晨曦’的目标，现在何处？”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封决，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封决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经历生死一线的并非是他。“报告元帅，‘裁决号’受损严重，但核心功能尚存。关于战场异常，我方也在紧急调查中，初步判断可能与虫族母巢自身能量系统的不稳定崩溃有关。至于‘晨曦’女士，”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她在之前的战斗中位于相对安全的区域，目前正在医疗舱接受例行检查，状态稳定。”
他将所有超自然的现象，轻描淡写地推给了虫族母巢的“自身故障”，并将璃璟的存在巧妙地隐藏了起来。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过早暴露她的特殊，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自身崩溃？”霍恩元帅显然不信，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那种规模的湮灭效应和后续的意识干扰，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能量崩溃？！封决，我提醒你，隐瞒重要军情是重罪！‘晨曦’她……”
“元帅！”封决猛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气势，“我军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损失惨重，将士疲惫！当务之急是抢救伤员，修复舰船，稳定局势！而不是在这里，纠缠于一些尚无定论的‘猜测’！如果您对战场细节存疑，我稍后会提交详细的作战报告！但现在，请允许我先处理舰内事务！”
他态度强硬，寸步不让，甚至带着一丝以下犯上的咄咄逼人。
霍恩元帅被他噎得一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死死盯着封决，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封决那冰冷而坚定的眼神，仿佛无懈可击的寒冰壁垒。
通讯频道内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和沉默。霍恩元帅身后的几位高官交换着眼神，最终，其中一韧声对霍恩了几句什么。
霍恩元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怒意，语气生硬地道：“……很好。封决指挥官，你做得‘很好’。立刻组织救援和修复工作，详细报告必须在24时内提交军部！至于‘晨曦’……确保她的绝对安全，军部会另行安排对她的……评估。”
他特意在“评估”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未尽的威胁。
通讯被切断。
指挥室内再次安静下来。林皓担忧地看着封决：“指挥官，这样顶撞霍恩元帅，恐怕……”
“恐怕什么？”封决冷冷道，“难道要把真相告诉他，然后看着‘裁决号’成为下一个被解剖研究的对象吗？”
林皓沉默了。他知道指挥官是对的。那种力量，一旦被军部那些野心家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封决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医疗官的加密信息弹出：
【指挥官，璃璟女士已找到。她……似乎只是睡着了，生命体征平稳，但无法唤醒。已将其转移至您指定的安全休息室。】
找到了！只是……睡着了？
封决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与后怕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一片狼藉和未尽的麻烦，大步朝着指挥室外走去。
“这里交给你了，林皓。”他只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气密门后。
他现在，必须立刻去确认她的情况。
至于军部的压力，外界的猜疑，未来的麻烦……
都等她“睡醒”了再。
而在那间被严格封锁、绝对安全的休息室内，璃璟静静地躺在那张特制的床上，呼吸均匀，面容恬静，仿佛真的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只有在她眉心深处，那常人无法窥探的层面，代表着系统九阙的界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修复进度条艰难而坚定地向上爬升着，仿佛在争分夺秒地修复着某种……超越载体的创伤。
【修复汁…27%……检测到意识深度休眠……启动应急协议……】
【能量补充……缓慢……警告……核心记忆库部分数据……丢失……？】
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困惑意味的乱码，一闪而逝。
沉睡中的璃璟，那平静的眉宇，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一下。
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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