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妍从长春宫离开时，午后的阳光正烈，晒得宫道上的青砖微微发烫。她坐在轿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方素色棉帕——方才在长春宫，她就是用这方帕子，看似无意地提起“如懿协理宫务时，内务府对翊坤宫格外上心”，如今想来，皇后当时眼底闪过的猜忌，仍清晰如昨。
刚进启祥宫，澜翠就快步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块刚从冰窖取出来的西瓜，笑着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刚从长春宫的宫女那儿听，您走后没多久，皇后娘娘就让素练去内务府了，是要问今年冬衣用的丝线库存，还特意吩咐素练，往后长春宫的物资调配，要让内务府优先安排，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翊坤宫压着’。”
金玉妍在软榻上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浅笑：“这就对了。皇后本就因如懿协理宫务、分权而心存芥蒂，之前又因禄子妄言的事，对如懿多了几分防备。我今日不过是轻轻点了一句‘内务府对翊坤宫的需求格外上心’，她心中的猜忌便会像潮水般发酵。如懿越是想把宫务打理得周全，在皇后看来，就越是在暗中抢权、培植势力。”
她顿了顿，继续道：“皇后如今病重，心思本就比往日敏感十倍，加上素练在一旁不断‘提醒’，她只会越发觉得如懿觊觎后位，两人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
澜翠切了一块西瓜，递到金玉妍面前，笑着道：“还是娘娘心思缜密！这么一来，娴妃娘娘就算想解释，怕是也不清了。内务府的人本就怕得罪人，传话时再添油加醋几分，如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金玉妍咬了一口西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她没有再话，只是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如懿就会得知消息，而她与皇后之间的矛盾，也会随之爆发。
果然，不到半日，消息就传到了翊坤宫。彼时如懿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核对外采布料的账目——秋狝过后便是冬日，各宫的冬衣需提前准备，她特意让人从江南采买了一批上等的杭绸和云锦，此刻正对着账目，一一核对布料的数量、成色和价格。
“娘娘，内务府的刘总管派人来了，有要事禀报。”惢心掀开帘子，身后跟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太监。
太监快步走进来，对着如懿屈膝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娴妃娘娘，方才长春宫的素练姑姑带着人去了内务府，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查今年冬衣丝线的库存，还……还往后长春宫的物资，要让内务府优先调配，不能再‘因翊坤宫的需求而耽误’。刘总管让的来问问娘娘，是不是之前吩咐过内务府，不让给长春宫添丝线？”
“什么？”如懿猛地抬起头，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我何时过不准给长春宫添丝线？前几日内务府来报备丝线库存时，我还特意叮嘱，长春宫皇后娘娘的冬衣需用最好的丝线，让他们优先准备。内务府的人怎么回事，竟这般曲解我的意思！”
太监连忙道：“娘娘息怒，刘总管也知道是误会，可素练姑姑态度坚决，非要查物资调配记录，还‘若是娴妃娘娘没过，那便是内务府的人阳奉阴违’，刘总管实在没办法，才让的来向娘娘请示。”
如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对太监道：“你回去告诉刘总管，让素练姑姑尽管查，账本都在，我问心无愧。长春宫的物资，该优先的依旧优先，绝不能耽误皇后娘娘的用度。”
太监应声退下后，惢心连忙递上一杯温茶，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娘娘，这分明是有人在中间传话时故意添油加醋，想挑拨您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奴婢刚才从内务府的姐妹那儿听，今日上午，嘉妃娘娘去长春宫探望了皇后，还在殿内待了许久，嘉妃娘娘走后没多久，素练姑姑就去了内务府。”
如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金玉妍素来擅长借刀杀人，上次魏嬿婉寿宴失仪，便是她暗中设计；如今皇后病重，她又想借皇后的手，打压自己，挑拨自己与皇后的关系。
“我知道了。”如懿轻轻合上账目，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金玉妍这是故意在皇后面前我的不是，想让皇后误会我，以为我借着协理宫务的机会，暗中打压长春宫，抢她的权力。”
惢心急道：“娘娘，那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去长春宫跟皇后娘娘解释清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皇后娘娘清楚，免得皇后娘娘误会您，加深嫌隙。”
“不必了。”如懿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清醒，“皇后如今病重，身子虚弱，心思本就敏感多疑，加上素练在一旁不断煽风点火，她此刻怕是听不进任何解释。我若是贸然去长春宫，反而会显得心虚，像是刻意掩饰什么，只会让她更加猜忌。”
她顿了顿，继续道：“左右我问心无愧，协理宫务以来，我从未亏待过长春宫，所有物资调配都按规制来，没有半分偏袒。等皇后身子好些，脑子清醒了，自然会明白这是误会。眼下，咱们只需按部就班处理宫务，不卑不亢，不让金玉妍的计谋得逞。”
话虽如此，如懿心中却清楚，她与皇后之间的嫌隙，早已不是一句“误会”就能化解的。从永琏夭折时的微妙氛围，到如懿协理宫务后的权力分配，再到今日的“丝线之争”，每一件事都像一道裂痕，在两人之间不断扩大，如今，这道裂痕已深到难以修复。
接下来的日子，如懿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宫务，只是在与长春宫的往来上，多了几分谨慎。不再主动与素练商议宫务，只在有必要时，让惢心送去宫务简报，寥寥数语，便不再多言。
可她的退让，却让皇后的猜忌愈发浓重。第二日清晨，素练便带着两个长春宫的太监，直接去了内务府，态度强硬地要求调取近一个月的物资调配记录。从各宫的份例米粮、绸缎布料，到日常用的笔墨纸砚、瓜果点心，素练都一一核对，尤其是长春宫的物资，连一颗桂圆、一匹布的数量都不放过，稍有不符，便厉声质问内务府的人“是不是被翊坤宫挪用了”。
内务府的人被查得苦不堪言，刘总管更是急得团团转——一边是病重却态度强硬的皇后，一边是协理宫务、深得皇上信任的娴妃，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刘总管只能悄悄让心腹太监，把素练查漳事传给了如懿。
“娘娘，素练姑姑在内务府查了一上午，连去年的旧账都翻出来了，还要把所有记录都带回长春宫，让皇后娘娘亲自核对。”心腹太监低声禀报，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刘总管实在没办法，只能求娘娘您拿个主意，再这么查下去，内务府的人都快扛不住了。”
如懿正在给刚绣好的帕子收针，闻言只是淡淡抬了抬眼，语气平静：“让他们查，查清楚了，皇后娘娘也能安心，省得总疑心有人挪用物资。告诉刘总管，配合素练姑姑就是，别顶撞，也别辩解，等她查够了，自然会停手。”
心腹太监应声退下后，惢心忍不住道：“娘娘，您这也太退让了！素练姑姑这般刁难内务府，明摆着是冲着您来的，您若是不反击，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反击？怎么反击？”如懿放下绣针，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去找皇后争辩？只会让她觉得我心虚；去阻止素练查账？只会落下‘心虚掩饰’的话柄。如今金玉妍在一旁看着好戏，咱们越是争执，她越是开心。倒不如沉住气，让他们查，等他们查不出任何问题，自然会收手。”
话虽如此，如懿还是悄悄吩咐惢心：“往后减少与长春宫的往来，除了必要的宫务禀报，不用再主动去探望皇后，也不用再送任何东西。皇后如今疑心重，咱们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倒不如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惢心虽不赞同，却也只能应声：“是，奴婢知道了。”
如懿与皇后之间的这些动静，全被李煜安排的人看在眼里，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金玉妍。这日午后，李煜借着给启祥宫送皇上赏赐的南果，悄悄将消息告诉了金玉妍。
“娘娘，素练在内务府查了两账，没查出任何问题，却把内务府的人折腾得够呛；娴妃娘娘那边，如今也很少与长春宫往来，连皇后娘娘的病情，都只是让惢心派人随口问一句，两人算是彻底生分了。”李玉低声道，“宫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皇后与娴妃彻底反目，往后后宫怕是要分成两派了。”
金玉妍正陪着永珹在庭院里玩皮球，家伙肉乎乎的手追着皮球跑，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听到李煜的禀报，金玉妍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意外：“这才只是开始。皇上还在木兰围场，后宫暂时由如懿协理，皇后病重多疑，总觉得如懿想抢她的位置；如懿行事谨慎，不愿与皇后争执，却也不愿再受委屈，两人之间只会越来越生分。”
她顿了顿，对澜翠道：“你让人去厨房，把刚做好的桂花糕、绿豆糕装两盒，再准备一些永珹爱吃的奶酥，让人送到木兰围场去，给皇上和同行的嫔妃尝尝鲜。顺便让送点心的人，把‘皇后咳疾稍缓，已能进食；娴妃协理宫务稳妥，各宫物资调配有序’的消息带给皇上，让皇上放心，不用牵挂宫里的事。”
澜翠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金玉妍抱起平她怀里的永珹，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家伙立刻用胖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金玉妍笑着用帕子擦去，眼底满是温柔。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庭院里的银杏叶，洒在母子俩身上，温暖而安稳。李煜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暗自感叹——嘉妃娘娘不仅心思缜密，更懂得“以静制动”，在后宫的纷争中，不争不抢，却总能借势而为，将所有不利化为有利，这份智慧，着实难得。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才便先回养心殿了，往后有任何动静，奴才再及时禀报。”
金玉妍点零头，看着李煜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怀中的永珹，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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