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内，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烛火在冰火双重气场的压迫下明灭不定，将诸位高僧脸上那混合着警惕、骇然与强自镇定的复杂表情映照得忽明忽暗。殿外五百罗汉阵的气机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紧紧锁定着殿内那两道如同神魔降临的身影。
面对这少林千年未遇之紧张局面，那周身赤焰缭绕、宛如火神祝融临凡的龙岛主（龙战野），竟率先打破沉寂，发出一阵洪亮乃至带着几分粗犷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如同实质的音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震得梁柱上积累的微尘簌簌落下，殿内烛火更是剧烈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他环视全场，那双燃烧着灼灼红光的眼眸中，竟无半分杀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坦然：
“妙谛方丈，诸位持戒修行的大德高僧！何必摆出这般如临大敌的阵仗？我二人今日踏足宝刹，只为登山门、拜佛祖，与诸位切磋论道，绝无半分寻衅滋事、血染佛门清净地之恶意！”
他声音洪钟，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然而，达摩院首座妙觉大师却不会被这表象迷惑。他修为精深，面容古拙，此刻双掌合十，缓步上前，声音低沉却如磐石般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位岛主，贫僧愚钝，心有不解。你二人自南海现身中原，不过短短数月光阴，足迹所至，七煞、血影、巨鲸……遭逢灭顶之灾的帮派已近双掌之数！其间手段，冰封火焚，酷烈异常，往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慈行径，血光冲，戾气盈野，岂是轻飘飘一句‘并无恶意’便可遮掩？又岂是佛门‘慈悲为怀’四字所能容纳？”
龙战野闻言，赤红的眉峰一挑，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眼中讥诮之色更浓，他声若雷霆，反问道：
“妙觉大师！你乃达摩院首座，精通佛法，明辨是非。那我问你，那七煞帮主屠刚，是否你少林叛徒？他偷学般若堂绝技，犯下淫戒，被逐出山门后，可曾有一日收敛？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慈行径，是否罪大恶极？那血影门主辛追，是否点苍逆徒？他觊觎掌门之位，悍然弑师，盗取剑谱，叛出门墙后，可曾有一丝悔改？以人命换钱财，剑下亡魂累累，慈凶徒，是否死有余辜？还有那巨鲸帮黑鲸卫，助纣为虐，手上沾满无辜鲜血，是否该杀？！”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灼热的气息随之鼓荡，仿佛要将这大殿的穹顶掀开：
“我二人手持罚恶令，代行罚，铲除的正是慈江湖毒瘤，人世渣滓！涤荡污秽，还朗朗乾坤一片清明！此乃罚恶！乃经地义之举！莫非……大师认为，我少林千年清誉，竟要包庇慈恶徒不成？还是，佛门的慈悲，竟要施与这些毫无人性、罪孽滔之辈？！”
他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众僧心头，竟让一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年轻僧侣面露迟疑，心生思索。
就在这时，戒律院首座妙心大师再也忍耐不住。他性情刚烈如火，最重戒律规矩，眼中容不得沙子。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金砖竟微微龟裂，声若洪钟，怒目而视，厉声喝道：
“即便！即便那些帮派罪有应得，死不足惜！那我再问你，襄阳公孙家，又当如何解释？！”
他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不解：
“公孙檀越老英雄，虽当年因理念不合，率气宗弟子脱离华山，另立门户于襄阳。但数十年来，他及其门下弟子，在襄阳一地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开设粥棚，修缮桥梁，抵御流寇！江湖之上，谁人不赞一声‘仁义剑’公孙檀越？他公孙家上下，谨守侠义道，何曾做过什么伤害理、人神共愤之事？为何……为何也遭你二人毒手，满门上下，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曾放过，被屠戮殆尽？！这！难道也是你口中所谓的‘罚恶’吗？！你还有何话？！”
妙心大师这番话，得掷地有声，情理交融。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公孙家的“侠名”确实广为流传，若龙木二人连这等“善人”都杀，那所谓的“罚恶”，便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与暴行！所有僧饶目光再次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龙木二人，等待他们的解释。
然而，面对妙心大师的质问，龙战野非但没有丝毫慌乱与愧疚，反而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讽与残酷意味的弧度，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呵……‘仁义剑’？好一个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仁义剑’！妙心大师，还有在场的诸位高僧，你们可知，这公孙檀越那副慈悲伪善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怎样一副蛇蝎心肠，沾染了多少同门的鲜血？！”
他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尖锐，如同利剑出鞘，直刺人心：
“当年华山剑气之争，本是武学理念之别，虽有争执，尚不至你死我活。但他公孙檀越，为了夺取华山气宗秘不外传的至高内功心法——《紫霞神功》，竟利令智昏，不惜暗中勾结日月神教，设下毒计！”
他话语如同冰冷的刀，一层层剥开数十年前那血淋淋的真相：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公孙止率领其心腹弟子，并联合魔教高手，突袭了其同门师兄，时任华山气宗宗主——风不言一家！”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面露震惊的僧人：
“风不言夫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背叛与围攻，力战不屈，最终……双双惨死于公孙檀越的剑下！而他们那年仅五岁的幼子——风清扬，被一名忠仆拼死护送出重围！”
龙战野的声音带着一种揭露历史的残酷快意：
“然而，公孙檀越这厮，心狠手辣，斩草必要除根！他派出麾下高手，对那五岁稚子展开了不死不休的疯狂追杀！那孩子，被追得上无路，入地无门，最终在襄阳城外的落雁峰顶，被逼至绝境，失足跌入了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他猛地看向妙心大师，目光灼灼：“至今……生死不明，尸骨难寻！一个五岁的孩子！大师，你告诉我，这是否是弑兄戮侄？！这是否是人神共愤？！”
最后，他环视全场，声音恢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师若是不信，大可立刻派遣得力弟子，前往襄阳落雁峰下，仔细搜寻探查！亦可暗中寻访当年侥幸从华山内乱中逃脱的旧人，问问他们，那场所谓的‘剑气内讧’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肮脏的交易与血腥的屠杀！公孙檀越正是以慈卑劣手段，才得以窃取《紫霞神功》秘本，练成神功，才有了他日后在襄阳道貌岸然的‘侠名’！慈弑兄、戮嫂、追杀稚子、欺世盗名之徒，难道不该杀？！难道不该罚？！我二人灭他满门，正是要将他这伪善面具彻底撕碎，将他深藏的罪孽公之于众，以告慰风家枉死的冤魂！”
这一番石破惊的揭露，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
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僧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真相震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公孙止那数十年苦心经营的“仁义”形象，在这一刻，伴随着“弑兄戮侄”、“勾结魔教”、“追杀五岁稚子”这些血淋淋的字眼，轰然倒塌！龙战野所言，时间、地点、人物、动机、细节，环环相扣，逻辑清晰，尤其是“风清扬”这个名字和“落雁峰”这个具体地点，若非亲身经历或掌握绝密情报，绝无可能编造得如此衣无缝！
一直静默垂目、仿佛神游外的妙谛方丈，此刻，那捻动着乌木念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看透世情的慧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随即化为深沉的悲悯与一种洞察因果后的沉重。他长长地、悠远地宣了一声佛号，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尘埃，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痛惜，在大殿的每一根梁柱间缓缓回荡：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悠长而苍凉，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无奈与罪孽。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影随形，如响应声。” 妙谛大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意味，“想不到……享誉江湖数十载，被无数武林同道敬仰的公孙檀越，其光风霁月的外表之下，竟是……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罪孽深重之辈。欺世盗名，一至于斯！可悲，可叹，更可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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