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里，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烛火偶尔的跳跃，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沈墨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体内，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心翼翼地梳理着那几乎溃散的力量脉络。左眼处的虚无与刺痛依旧清晰，那是强行对抗罗鸣意志、湮灭“黑色蔷薇”标记留下的道痕，短时间内难以痊愈。但承载终结的本质力量，如同不息的暗流，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在他体内重新汇聚、流淌。
他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
但外界不会给他时间。
即使在这深入地下的庇护所，他残存的感知依旧能捕捉到空气中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不是来自地面车辆的行驶，更像是……某种能量扫过地层时引发的共鸣。官方在加大搜索力度，动用了更先进的探测设备。而罗鸣网络那狂躁的“共振”也并未因一个节点的毁灭而平息，反而像是被激怒的蜂群，更加疯狂地搜寻着破坏者。
少年安静地坐在对面，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一双眼睛在烛光映照下，依旧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墨。他似乎对沈墨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沉寂的气息既感到畏惧，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你……睡着了吗？”过了很久，少年才用气声轻轻问道，生怕惊扰了什么。
沈墨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声。
少年似乎得到了鼓励，往前挪了挪屁股，声音依旧压得很低：“那个……我叫豆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墨沉默。名字对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只是一个代号。
豆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也不气馁，自顾自地下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和那些……怪物不一样。”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些怪物，眼睛是红的，只会乱叫，乱咬人。你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感觉……很厉害。”
他词汇贫乏，只能用“厉害”来形容。
沈墨依旧没有回应。他在专注地引导着一丝微弱的力量，尝试着触碰左眼那片虚无的边缘。刺痛感立刻传来，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豆子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你眼睛还疼吗？我……我这里有水。”他手忙脚乱地从旁边一个破纸箱里翻找出半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标签早已脱落的矿泉水，心翼翼地递过来。
沈墨终于睁开了完好的右眼，看着那瓶浑浊的液体，又看了看豆子那双充满希冀和紧张的眼睛。
他没有接。
“不用。”
豆子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拧紧瓶盖，声嘟囔：“是干净的……我喝过的……”
防空洞再次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豆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更大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几，我在西边的垃圾场找吃的的时候，好像……好像听到几个穿着和你差不多颜色衣服（指沈墨的深色衣物）的人话！”
沈墨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冰锥般刺向豆子：“下去。”
豆子被他突然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才结结巴巴地继续道：“他们……他们话声音很，但我耳朵灵，听到了一点……他们什么……‘镜瞳大人陨落’，‘节点被毁’，要……要启动什么‘备用方案’……还什么……‘容器’不够了，要去‘收割’……”
镜瞳陨落？节点被毁？备用方案？收割容器？
豆子的话语零碎，信息却极其关键！
“镜瞳”果然是指那个被自己灭杀的“使者”！罗鸣的势力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和节点的毁灭！而且，他们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要启动备用方案！所谓的“收割容器”，恐怕是指加速对普通饶侵蚀和异变，或者……直接抓捕那些有潜质成为“皈依者”或异变体的人类，作为能量源或祭品！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罗鸣的反应速度极快，并且手段更加酷烈！
“他们还了什么？地点？时间？”沈墨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
豆子努力回忆着，脸皱成了一团：“地点……他们好像提到了……‘老电厂’？还是‘老机床厂’？我记不清了……时间……好像就是……就是最近？他们……要赶在‘朔日’之前？”
朔日？下一个朔日，按照农历，就在三后！
沈墨的心沉了下去。三！罗鸣要在三内，启动备用方案，进行大规模“收割”！
他必须阻止！否则，海都市将瞬间沦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但他现在的状态……
左眼近乎失明，力量恢复不到三成，强行出手，后果难料。
豆子看着沈墨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也知道事情似乎很严重。他怯生生地问：“你……你没事吧？是不是……我错话了？”
沈墨没有回答。他闭上右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慌解决不了问题。
他需要情报，需要确认“收割”的具体地点和方式。他需要……援助。
官方。只能再次尝试利用官方这把钝刀。
但他现在无法像之前那样，精准地传递信息。左眼失能，精神受创，他无法再分出精纯的精神印记。
他睁开眼，看向豆子。
“你，想不想做点‘特别’的事？”沈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豆子眼睛猛地亮了，用力点头：“想！”
“帮我送个信。”沈墨从身上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里衬布料，又从豆子那个“百宝箱”纸盒里，找到半截烧黑的木炭。他凭借记忆，用木炭在布料上快速勾勒出几个关键的符号和简图——代表罗鸣力量的扭曲纹路变体，代表“收割”的抽象图案，以及“老电厂\/老机床厂”和“朔日”的字样。
他没有写具体内容，相信官方研究院的那些人，看到这些符号和关键词，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把这个，送到市中心，那个最大的、门口有持枪警卫的大楼附近。想办法，让里面穿制服的人捡到它。”沈墨将画好的布片递给豆子，语气严肃，“记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是你放的。放下就跑，越快越好，直接回这里，不要回头。”
豆子接过布片，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自己最里面的口袋，还用手拍了拍，确保不会掉出来。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潮红，用力点头：“嗯！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站起身，像一只灵活的老鼠，钻出了防空洞，身影迅速消失在藤蔓之后。
沈墨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右眼中目光深沉。
这是一步险棋。豆子只是个普通孩子，能否成功送达信息是未知数，甚至可能因此陷入危险。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重新闭上眼，全力催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加速恢复。
三。
他只有最多三时间。
要么在虚弱中恢复足够的力量，阻止这场“收割”。
要么，与这座城市一同，坠入罗鸣精心准备的、血色的“盛宴”。
防空洞内，烛火摇曳，将沈墨沉默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灰烬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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