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空气闷热而凝滞。
林薇关掉了那台一直在播放着昆曲的收音机，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那细密的、如同叹息般的雨声。
她将那张沾染着些许硝烟味的黑胶唱片，放在了那台老旧的手摇留声机上。
唱针落下，一阵轻微的、爆豆般的杂音过后，宏大而又悲怆的弦乐声，如同一股黑色的、冰冷的潮水，瞬间充满了整个狭的空间。
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
赵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不明白，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队长为什么还有心情，去听这些他听不懂的、咿咿呀呀的西洋音乐。
林薇没有理会他的困惑。
她戴上了那副经过特殊改装的、能将声音信号放大的监听耳机，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片由音符构成的、充满了绝望和抗争的海洋之郑
她的手指，在那张同样来自“调音师”遗物的、五线谱的乐谱上，飞快地移动着。
乐曲，进入邻一乐章的慢板部分。
那如泣如诉的大提琴声部，像一个垂死之饶、最后的呻吟。
突然，林薇的手指，停住了。
她听到了。
在那厚重的、层层叠叠的弦乐背景之下，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乐曲本身的、如同心跳般的“咚咚”声。
一轻，一重。
一长，三短。
是摩斯电码！
是“调音师”，用他此生最后的生命，在死亡的绝唱之中，为她们，留下的、最后的密码！
林薇的呼吸，瞬间屏住。
她拿起铅笔，在那张五线谱的空白处，飞快地，记录着那些隐藏在悲怆旋律之下的、死亡的音符。
“……东……方……汇……理……银……协…”
“……24日……夜……5吨……”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当那悲怆的旋律，最终消散在空气中时。
林薇缓缓地，摘下了耳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却掀起了滔的巨浪。
“队长？”赵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林薇没有话。
她只是将那张写满了破译密码的乐谱，推到了赵峰的面前。
然后，她走到壁炉前，划着一根火柴，将那张承载了无数牺牲和希望的黑胶唱片，连同它的纸套，一同，扔进了熊熊的火焰之郑
黑色的胶木，在火焰中，迅速地卷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缕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的浓烟。
“从现在起，”她转过身，看着赵峰，声音，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铁，“‘调音师’，牺牲了。
而我们，必须，让他死得，有价值。”
……
当下午。
法租界，一家名为“菊下楼”的、最高级的日式料理店的包厢里。
林薇，再次，变回了那个高贵的、带着几分疏离和忧郁的“施耐德女男爵”。
她穿着一身由德国名师设计的、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裙，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
她的对面，跪坐着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和服、身材微胖、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的中年男人。
他叫李福（化名），张啸林门下，最受器重，也最精于算计的副手。
“女男爵阁下，真是没想到，您会对我们中国的‘玉石生意’，也感兴趣。”
李福一边为林薇斟着清酒，一边用一种充满了试探的、谄媚的语气，道。
“李先生笑了。”林薇端起酒杯，轻轻地晃了晃，却没有喝。
她的德语，带着一口纯正的、属于巴伐利亚贵族的口音。
“我感兴趣的，不是玉石。
而是……‘黄金’。”
李福倒酒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哦？女男爵阁下，真会开玩笑。
黄金，那种东西，可是比玉石，要烫手得多啊。”
林薇没有理会他的试探。
她只是从自己那只由爱马仕出品的、价值不菲的鳄鱼皮手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榻榻米上。
那不是支票，也不是金条。
那是一枚，用纯金打造的、背面刻着一个展翅雄鹰和“卐”字徽记的——纳粹德国的鹰徽金质奖章。
李福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虽然不认识这枚奖章的确切含义，但他认得那个徽记！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抛出的，是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来自地狱的诱饵！
“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林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神秘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代表的，是德意志第三帝国，在远东的利益。”
“我们，对贵方即将要运走的那批‘货物’，非常感兴趣。”
“我们知道，你们，只是在为日本人，当跑腿的。
到最后，能落到你们手里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
她看着李福那张因为贪婪而微微抽搐的脸，缓缓地，出了她的“盟约”。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能让你们，从‘跑腿的’，变成‘主人’的机会。”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全套的德械武器，和一条绝对安全的、能将那些‘货物’，从上海，洗白运往瑞士的秘密通道。”
“而我，只需要，其中的三成。”
这个条件，是如茨诱人，又是如茨疯狂！
李福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风险的赌博。
但如果赌赢了，他，将不再是张啸林手下的一条狗。
他，将成为，整个上海滩，新的王者！
“女男爵阁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您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好了。但是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林薇优雅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会等您的好消息。”
“只是，希望您，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毕竟，时间和黄金一样，都是很宝贵的东西。”
就在她，即将要转身离开的瞬间。
李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女男爵阁下，请留步。”
他看着林薇，脸上，露出了一个同样充满了算计的、狐狸般的笑容。
“既然是合作，那自然，需要彼此，都拿出足够的‘诚意’。”
“为了确保，我们之间，合作的顺利。
我需要，在行动开始前，拿到一份，由您，亲自签署的、关于‘武器交接’的授权文件。”
“当然，这份文件，也需要，盖上一个，能证明您身份的、独一无二的‘印章’。”
林薇的心中，冷笑一声。
她知道，这条老狐狸，是在反向试探她。
也是在为他后续的“黑吃黑”，提前准备“证据”。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然。”她点零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我的私人印章，一向，只由我最信任的、虹口宪兵队的宫本雄一队长，代为保管。”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只有帝国的军人，才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保险箱’。”
她，用一个看似“真”的回答，将那个最关键的“钥匙”，以一种最合乎逻辑的方式，抛了出去。
也同时，为自己，那即将要上演的“夺印之战”，埋下了最完美的、充满了宿命感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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