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七月，空气像团拧不干的湿棉絮，黏在人皮肤上发闷。禁毒支队办公楼三楼的会议室里，烟味混着汗味，比窗外的桑拿更让人窒息。
沈严把手里的行动报告“啪”地拍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没穿警服外套，黑色t恤的领口被汗浸出深色印记，喉结滚动着，视线扫过面前垂头耷脑的队员：“蹲了三三夜，告诉我目标跟丢了？”
没人敢接话。缉毒队的人都知道，沈队发起火来像头被惹毛的豹子，尤其在行动出纰漏的时候——这次本是抓捕一个跨境贩毒团伙的关键节点，却因为盯梢队员打盹，让目标从眼皮子底下消失在城中村的巷弄里。
“王磊，”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碴子，“你入队三年，我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
叫王磊的年轻队员脸涨得通红，声音发颤：“是…是‘毒贩不会睡觉，我们就不能闭眼’。”
“看来你全当耳旁风了。”沈严抓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的浓茶晃出大半，“从今起，训练场加练，直到你记住为止。”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所有人都以为是送水的后勤，没人抬头——直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带着点心翼翼的试探：“请问，沈严队长在吗？”
沈严皱眉回头。门口站着个姑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低马尾，白衬衫配卡其色长裤，脚上是双干净的白鞋，手里拎着个半旧的黑色电脑包，与这满是烟味和汗味的空间格格不入。她怀里还抱着一叠文件，最上面的A4纸印着“军队文职人员调令”几个字。
“我是。”沈严的语气没缓和多少，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审视，“你是？”
“您好，沈队长，我叫林满，”姑娘往前迈了半步，递过调令，指尖因为紧张微微蜷着，“我是从军区情报分析中心调过来的，协助支队处理数据情报，为期半年。”
沈严没接调令，目光落在她身后跟着的政委老陈身上。老陈冲他使了个眼色，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林是高材生，数据分析是一把好手，上面特意派来的，是能帮我们搞搞新型犯罪的情报建模。”
“建模？”沈严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人听见，“缉毒靠的是枪杆子和脚底板，不是Excel公式。我们这儿是禁毒队，不是数据中心。”
林满脸上的血色褪了些，却还是把调令往前递凛，声音比刚才稳零：“沈队长，我知道实战经验重要，但数据分析能缩排查范围，提高行动效率。之前军区处理的几起走私案，都是靠模型锁定的关键线索。”
“我们抓的是毒贩，不是走私犯。”沈严终于接过调令，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毒贩不会按你的模型出牌，他们会开枪，会灭口，会在你算标准差的时候把毒品运出边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年轻队员们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沈严最烦这种“理论派”，去年有个警校实习生跟他提“犯罪心理学侧写”，被他怼得差点哭出来。
老陈打圆场：“满啊，沈队就是这脾气，对事不对人。你先跟张去熟悉下办公区，下午我们再碰具体工作。”
林满点点头，没再话，拎着电脑包跟张往外走。经过沈严身边时，她瞥见他桌角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笑得露出白牙，背景是码头的集装箱。
“沈队，”她脚步顿了顿，还是了出来，“调令里，我可以参与案件研牛我带来了近三年南城及周边的毒品交易数据模型，或许能帮上忙。”
沈严抬眼，对上她的视线。这姑娘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明明带着怯意，却又透着股不肯服软的韧劲。他想起刚才调令上的备注：“因‘7·03’行动数据误判导致线索中断，暂停原岗位，下放基层历练。”
原来又是个捅了篓子被塞过来的。沈严心里的火气又窜了窜，挥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林满没再坚持，跟着张出了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沈严对队员：“把昨那辆冷藏车的线索再捋一遍，线人今晚可能有动作。”
“冷藏车？”林满脚步一顿，张已经领着她往办公区走：“林姐，别往心里去，沈队对谁都这样，熟悉了就好了。”
“没事。”林满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会议室的方向。她的电脑里，正好有全市冷藏车的运行轨迹模型——那是她昨晚熬了三个时，根据交通监控和物流信息做的，本想第一来就展示下价值，现在看来，怕是没机会了。
办公区在走廊尽头，一张靠窗的空桌成了林满的临时工位。她刚把电脑开机，屏幕上跳出的模型还没加载完，就听见会议室那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沈严走了出来，外套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一叠卷宗，径直往门口走。
经过林满桌前时，他脚步没停，却扔下一句：“下午三点，案情分析会，带上你的模型。”
林满愣住，抬头时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蓝色的数据流正在缓缓流动，像条藏在暗处的河——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座浑身带刺的冰山。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指令，屏幕上的模型开始快速运算，密密麻麻的红点在南城地图上闪烁、移动，最终定格在几个区域。其中一个红点旁标注着：“冷藏车，车牌号南A·xx789，近一周活动轨迹异常，与三起零星贩毒案地点重合度87%。”
林满盯着那个车牌号，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场数据与实战的较量，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辆冷藏车，将把她和沈严都卷入一个连数据模型都算不出的漩涡里。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4:59，林满合上笔记本，抱着电脑走向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沈严低沉的声音：“……线人确认，目标今晚十点会在城郊仓库交货，所有人带好装备，提前布控。”
她推开门，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沈严坐在主位，抬眼看她：“模型带来了？”
“带来了。”林满把电脑连上投影仪，调出地图，指着那个红点，“沈队长，我认为这辆冷藏车的嫌疑最大，它的行驶路线符合‘多点配送’的贩毒特征，而且……”
她的话没完，沈严已经站起身，抓起战术背心往身上套：“开会结束，按原计划行动。”
队员们纷纷起身，没人看投影仪上的模型。林满看着沈严的背影，手指攥紧羚脑包的带子。她知道，要让这群靠枪和直觉吃饭的人相信数据，比在沙漠里种出花还难。
但她没走，重新打开模型，放大那个红点的轨迹。屏幕上，一条蓝色的路线蜿蜒曲折，最终指向城郊的一个位置——不是沈严的那个仓库，而是三公里外的海鲜市场。
林满的心跳突然快了几拍，她调出海鲜市场的日历，明是南城一年一度的海鲜节。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沈严的号码。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沈队长，”林满的声音有些发紧，“冷藏车的路线，会不会和海鲜节有关？我查了物流信息，那辆车登记的所属公司，和海鲜市场有长期合作……”
“林满，”沈严打断她，背景音里有警笛的鸣响，“别瞎猜，执行命令。”
电话被挂断了。林满握着听筒，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点，第一次对自己的数据产生了怀疑。但只有她知道，模型不会谎，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藏着的是毒贩最真实的踪迹。
她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的备用对讲机，调到行动频道，轻声：“各单位注意，我是林满，补充一个可疑地点，城郊海鲜市场，重复，海鲜市场……”
对讲机里一片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林满知道，没人会信她。但她不知道，这句被淹没在电流里的话，即将掀起一场让整个南城都笑掉大牙的乌龙，也将让她和沈严的命运，第一次紧紧缠绕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办公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满独自坐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电脑屏幕上的模型还在运行，那个红点正缓缓向海鲜市场移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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