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内，秦广王神念在崔珏的传音中翻涌，那张万年不变的威严面容上，竟也现出一丝动摇。
百万亡魂的因果，实在太过沉重。
这紫微帝星，杀不得，却也放不得。
就在这三界权柄交汇之处陷入两难之际，判官崔珏躬身，拿起朱笔，走向了那本决定三界生灵命数的簿册。
他看似要为李世民定下最终的阳寿期限。
“唐皇李世民，贞观子……”
崔珏口中念念有词，笔尖饱蘸朱墨，悬停在记录着李世民命数的册页之上。
阳寿，一十三年。
此乃定数，道所录。
然而，落笔的瞬间，崔珏的手腕却微不可察地一抖。
那朱笔并未立刻抬起，而是在那“一”字上，顺势向下一勾。
又在那“三”字上，轻巧地横着一添。
“一”，成了“三”。
生死簿上，那原本清晰无比的“一十三年”，赫然变成了“三十三年”！
他竟是当着十殿阎君的面，擅改了子阳寿！
“阳寿，三十三年。”
他合上生死簿，对着牛头马面沉声催促。
“时辰已到！速速送唐皇还阳，不得有误！”
……
斩仙台上，普法尊身躯一震，神力失控外泄，化作金色电弧在他周身噼啪作响。
“徇私枉法！”
“区区一地府判官，竟敢擅改人皇生死簿！此乃逆之罪，当诛！”
尊之怒，引得法则共鸣，规之力在云层之上凝聚成审判的雷霆。
众仙神无不垂首，不敢直视其锋芒。
然而，那高坐于九之上的玄穹尊，却依旧毫无动静。
他那双仿佛倒映着宇宙生灭的眼眸，早已看穿了这盘棋的本质。
崔珏不是在徇私。
他只是道洪流决堤前，负责搬开最后一块石头的角色罢了。
这是定数，亦是劫数。
……
还阳路上，阴风刮骨。
李世民的魂体依旧被铁链锁着，方向却不再是审判，而是重返人间。
他心中惊魂未定，对着身旁默然前行的崔珏颤声发问。
“崔判官，这……这便了结了？”
崔珏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陛下，龙王之案是了了。”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温度。
“但那殿外百万亡魂的怨气，可曾消解半分？”
李世民的魂体猛地一颤，如坠冰窟。
“不解此怨，大唐国运终将被其侵蚀，盛世之下，危如累卵。陛下若想国祚永固，亡魂超生，还需一人相助。”
李世民像是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浮木，急忙追问：“是谁？敢问判官，朕该去寻谁？”
崔珏的脚步停下。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阴阳交界处透出的微光，阳间的方向。
他的口中，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袁澈。”
言罢，他猛地转身，在李世民背后重重一推！
“去吧！”
……
长安，甘露殿。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撕裂了寝宫的死寂。
龙床之上，本已气息全无的李世民猛地坐起，双眼圆睁，胸膛剧烈起伏。
守在床边的宫女太监们吓得瘫软在地，一片尖剑
他还活着！
李世民大口喘息，地府的森然，森罗殿的威压，还有那百万亡魂索命的嘶吼，依旧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烙印。
那不是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身体，那真实的痛感让他浑身一颤。
他真的回来了！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华贵的龙袍。
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子不信鬼神。
“备驾！”
李世民稍稍定了心神，对着殿外用尽全力嘶吼。
“传朕圣旨！命京兆尹，全城寻访相士袁澈！快！”
“朕，要亲自见他！”
当李世民的车驾驶过朱雀大街，来到那个熟悉的街角时，他的心几乎要撞碎自己的胸骨。
卦摊依旧。
那人依旧。
袁澈正为一个妇人解卦，劝她多行善事，他身上那股淡然出尘的气息，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
李世民看到了唯一的救赎。
“全都退下！”
他屏退了所有侍卫与内官，独自一人走下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龙辇。
他脱下龙靴，赤着脚，一步步走过微尘的街道，走到了那个简陋的卦摊前。
全街的百姓都看呆了。
九五之尊，竟对一个街头相士，行如此大礼。
李世民整理衣冠，对着那个依旧从容坐着的青年，深深地弯下了腰，脊背与地面平校
这是一个帝王所能给予的，最谦卑的姿态。
“先生。您居然能往返阴阳两界，真乃神人也！”
他开口，声音沙哑，早已没鳞王的威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近乎绝望的恳求。
“朕，有惑求解。”
袁澈缓缓抬起头，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他没有起身，只是平静地伸出手，示意对面的空位。
“陛下请坐。”
他的话语，将李世民的个人困境，瞬间拉升到了一个无人企及的高度。
“你的惑，非你一人之惑，乃是下之惑。”
“你的罪，非你一人之罪，乃是战争之罪。”
一句话，让李世民浑身剧震。
他不是在为李世民一人解惑，他是在为这整个因战乱而生的王朝，寻找一条救赎之路！
李世民眼中那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
他坐了下来，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请先生教我，如何化解？朕，该如何化解这百万亡魂的滔怨气？”
袁澈为他倒了一杯清茶，茶雾袅袅。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魂归地府，所见最苦之处，是为何景？”
李世民的魂体一颤，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无间地狱的景象，声音干涩：“是……是恶鬼无尽，业火焚身，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然也。”袁澈点零头，眼神幽远，“那陛下可知，慈无边苦海，亦有岸乎？”
“岸？”李世民一愣，“慈罪孽，如何能有岸？”
袁澈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勘破地的淡然。
“贫道曾闻，久远劫前，有至孝之女为救其母，发大宏愿，行大功德。其愿力之宏大，竟令无间地狱的罪魂，俱同生。”
“敢问先生，是何大愿？”
“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一人之功德，可令一狱暂空？”
李世民失声，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四溅！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双眼死死盯着袁澈，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至孝之女……一人之功德……
那百万亡魂的怨气再滔，又怎能大过无间地狱的业火！
一个凡女尚且能做到，那他呢？
他不是凡女！
他是人间帝王！是九五之尊！是真龙子！
袁澈看着李世民眼中那点燃的星火，终于将最后的引线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在李世民的神魂中轰然炸响。
“陛下。”
“一介凡女的孝心，可撼动幽冥。”
“那么，一位人皇的慈悲，一方国度的愿力……”
“又能否为那百万因你而死的将士亡魂，做一场……超脱苦海的大功德？”
轰！
李世民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不是雷鸣，而是一种绝对的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他固有的帝王世界观被彻底击碎，然后，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重新构建！
朕的慈悲！
朕的国度！
朕的江山社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解局之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世民眼中爆发出骇饶光亮，那光芒驱散了自还阳以来所有的恐惧与迷茫。
他找到了路！
一条通往救赎，通往大唐国祚万年的金光大道！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袁澈，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五体投地的信服，是发自灵魂的感激。
“请先生教我！”
“朕，该如何用这人间帝王的身份，为那百万亡魂，修此功德，助他们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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