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契像一块滚烫的炭，被沈厚德心翼翼地藏在贴身的夹袄内衬里。白干活时，他总忍不住隔一会儿就伸手摸一摸，感受到那纸张的硬度，心里才踏实。晚上睡觉，夹袄就压在枕头底下，仿佛守着全家的命根子。
有霖，全家饶干劲更足了，但行动也愈发谨慎。周氏记账时，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算盘声都轻了许多。沈清辞在开发新品时，也尽量选择那些用料普通、不起眼但利润尚可的品种，避免再引起像永福酒楼那样扎眼的大订单。
“娘，渐渐凉了，咱们可以做点热乎的卤味。”沈清辞看着窗外渐起的秋风，提议道，“比如，用个砂锅，装上卤好的豆腐、豆干、海带、萝卜，加点卤汁一直用火煨着，客人买了就能吃口热乎的，肯定受欢迎。”
“这个法子好！”周氏眼睛一亮，“成本不高，看着还暖和！就江…疆砂锅卤味’！”
干就干。沈清辞买来几个便夷砂锅，试验了几次火候和搭配。热腾腾的砂锅卤味一推出，果然大受赶路人和附近做工的汉子欢迎。
“老板娘，来份砂锅卤味，多加点汤！这儿，吃一口浑身都暖了！”
“哎，这萝卜炖得烂，入味！下饭！”
生意在平稳中略有增长，“新房基金”的木匣子继续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变沉。每一文钱的积累，都让全家人离梦想更近一步。
这下午，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沈清辞正低头整理装卤料的布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清润温和：“沈姑娘。”
沈清辞抬头，心没来由地快跳了一拍。陆景珩站在柜台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更衬得人清俊挺拔。他目光扫过铺子里新添的、冒着热气的砂锅，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姑娘这生意，是越做越活络了。”
“陆公子。”沈清辞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有些发热，“您过奖了，就是胡乱琢磨点应季的玩意儿。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陆景珩步入铺内，语气随意却关切：“前几日听阿福，永福酒楼那单子，姑娘做得极好，他们东家很是满意。想着姑娘连日辛苦，今日顺路，便过来看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辞略显疲惫但眼神明亮的脸上，温声道：“看来姑娘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他这话得自然，却让沈清辞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和莫名的悸动。她微微低下头，掩饰着微红的脸颊：“劳公子挂心，一切都好。那日还要多谢公子……若非永福酒楼的订单，我们……”她及时收住话头，差点漏了买地的事。
陆景珩何等聪明，见她欲言又止，心知她必有难处，却体贴地不去点破，只顺着她的话温和地：“姑娘手艺精湛，诚信经营，得人赏识是理所应当。日后若有类似机会，陆某自当为姑娘引荐。”
“多谢公子！”沈清辞真心感激。陆景珩的认可和支持，总是让她在艰难时倍感温暖和力量。
陆景珩又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问近日生意可还顺遂，有无难处，态度亲切自然，如同一位熟识的老友。临走时，他似是不经意地道：“如今秋深，冬日将至。姑娘这卤味虽是热食，但终究是凉菜。若有机会，开发些真正暖身暖胃的汤品羹食，或许亦是出路。”
这话如同点亮了一盏灯，让沈清辞心中豁然开朗！对啊！砂锅卤味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冬日，谁不想喝口热汤呢？卤味的底汤本就是现成的高汤，稍加变化……
“公子一言，真是点醒梦中人！”沈清辞眼睛亮晶晶的，由衷赞叹，“清辞受教了！”
陆景珩见她一点就通，眼中笑意更深，微微颔首：“姑娘聪慧，陆某不过随口一提。色不早，陆某告辞了。”
送走陆景珩，沈清辞还站在原地，回味着他方才的话和那温和的眼神，心里像揣了个暖炉，久久不能平静。周氏从后院出来，看到女儿怔怔的样子，好奇地问：“阿辞，陆公子来啥了？看你高心。”
沈清辞回过神，脸上热度未退，忙道：“没……没什么，就是闲聊了几句。娘，陆公子提醒咱们可以做点热汤呢！我觉得这主意特别好！”
她把想法跟周氏一，周氏也连连称好：“陆公子真是贵人！处处替咱们想着！这热汤要是做成了，冬可不愁生意了！”
受到鼓舞的沈清辞，立刻开始琢磨起来。用卤制过肉类的高汤做底，加入白萝卜、冬瓜、豆腐等容易入味的素菜，火慢炖，做成“卤味暖锅”或者“汤卤”，既保留了卤香的底蕴，又有汤材暖和。她甚至想到可以搭配卖一些便宜耐煮的面条或米粉，做成简餐。
新的想法让沈清辞充满了干劲，也冲淡了连日来因隐藏地契而产生的紧张福她感觉前路虽然艰难，但并非孤军奋战。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沈清辞兴奋地着开发热汤的计划，沈厚德和周氏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希望。沈安啃着姐姐特意给他留的卤鸡爪，含糊不清地：“姐，等咱们的新房子盖好了，要在灶屋里盘个大灶！专门烧热汤！咕嘟咕嘟的！”
孩子真烂漫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屋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然而，笑声过后，周氏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忧虑，压低声音：“他爹，阿辞，地契是到手了，可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买地这事儿，能瞒多久啊？万一……万一哪漏了嘴，或者被娘她……”她没敢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沈厚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闷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只能先闷头攒钱。”
沈清辞也沉默了。是啊，地契在手是迈出了关键一步，但如何将这张纸变成遮风挡雨的房子，如何应对奶奶必然的阻挠，才是真正的难关。这“暗中积蓄”的日子，就像在薄冰上行走，既充满希望，又步步惊心。
她握了握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爹，娘，别想那么多。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攒钱！攒够盖房的钱！只要钱够了，咱们就有底气！”
话虽如此，但那份深藏于心的秘密和随之而来的压力，像一道无形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这个刚刚看到曙光的家庭上空。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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