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冬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木屋的窗棂,淅淅沥沥,连绵不绝,仿佛空也在为屋内正在发生的悲剧而垂泪,将那无尽的湿冷与阴郁,固执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每一道缝隙。山峦隐没在灰蒙蒙的雨幕之后,失去了往日的青翠轮廓,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暗影,如同蛰伏的、沉默的巨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木屋内,时间仿佛被这阴冷的雨水和巨大的恐惧所凝固,粘稠而缓慢地流淌着,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姚浏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死气的苍白,仿佛冬日初雪,轻轻一触便会彻底消融。他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的起伏轻微得需要木曲儿将耳朵凑近他的口鼻,屏住呼吸,才能勉强捕捉到那一丝游弋般的气息。他的身体冰冷异常,无论木曲儿用多少层厚厚的棉被包裹,用多少个灌满热水的皮囊熨烫,都无法驱散那股从骨髓深处、从灵魂本源弥漫出来的、令人绝望的寒意。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命色彩的玉雕,唯有眉心那几道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完全舒展的、深刻的褶皱,揭示着他不久前曾经历过何等惨烈的痛苦与消耗。
木曲儿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却浑然不觉寒冷。她的双手,一直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姚浏那只露在被子外面、冰凉得如同玉石般的手,仿佛只要她一松开,他最后那缕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立刻被无形的寒风吹散。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干涩的、如同被砂纸磨过般的剧痛。她就那样一瞬不瞬地、近乎偏执地凝视着姚浏苍白的面容,不敢眨眼,不敢移开视线,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将他从那个黑暗无边的深渊里,死死地拽回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味,那是张大师在接到木曲儿泣不成声的求助后,第一时间冒雨赶来,紧急调配的固本培元、吊命续气的汤药。药碗在床边的几上已经凉透,暗褐色的药汁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张大师刚刚为姚浏施完一套极其耗费心神的金针渡穴之术,此刻正坐在桌旁,闭目凝神,原本红润的脸庞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他那双平日里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紧闭着,眉头深锁,仿佛正在与某种无形的、强大的衰败力量进行着艰难的对抗。
时间,在死寂与压抑中,一分一秒地爬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又仿佛已经度过了整个漫长的寒冬。床榻之上,姚浏那如同蝶翼般毫无生气的长睫,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木曲儿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微的动静。
一下,又一下……
那颤动越来越明显,带着一种挣脱无边梦魇般的艰难与沉重。终于,在那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残余气力的挣扎后,姚浏的眼睑,如同承载着万钧重担,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那瞳孔是涣散的,失焦的,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仿佛迷失在无尽虚无中的孤舟,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彼岸。他茫然地睁着眼,望着头顶那熟悉而简陋的木制屋顶,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对自身处境的认知。
“……姚浏……”木曲儿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心翼翼的巨大狂喜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你醒了?你看得到我吗?我是曲儿……我是曲儿啊!”
她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唯一的光亮,一点点地将姚浏涣散的意识从虚无的边缘拉回现实。他的瞳孔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焦距一点点地、艰难地凝聚,最终,落在了木曲儿那布满泪痕、因为极致的担忧与短暂的喜悦而显得异常脆弱的脸庞上。
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茫然,仿佛在辨认这个出现在他视野症哭得如此伤心的人是谁。随即,那茫然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退去,被一种深切的、仿佛隔世重逢般的眷恋,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疲惫与虚弱所取代。
他想动一动手指,回应她紧握的力度,却发现连这样微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他的神经与肌肉之间的联系,已经被某种力量彻底削弱、阻断。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什么,却因为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极度衰竭,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如同风吹过残破窗纸般的气音。
木曲儿立刻领会,连忙端过一直温在炭火旁、准备着的清水,用的、柔软的棉签,蘸着水,一点一点地、极其耐心地滋润他干裂起皮、甚至带着血迹的嘴唇。
得到水分的微弱滋润,姚浏似乎恢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力。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转动眼球,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木屋,最终,又回到了木曲儿脸上。他的眼神中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仿佛已经知晓了某种结局的、平静的哀凉。
“你在家里,在我们的筑。”木曲儿立刻解释道,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些,“你已经昏迷了一一夜了……基金会……基金会的火,已经扑灭了,孩子们……孩子们都平安,所有人都没事……”她急切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希望这能给他一些慰藉。
姚浏的眼中,果然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欣慰光芒。那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他灰败的眸子,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所覆盖。他似乎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快要耗尽,眼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下沉。
“别睡!姚浏,别再睡了!求求你……”木曲儿慌了,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轻轻拍着他冰冷的脸颊。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张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走到床边,示意木曲儿稍安勿躁,然后伸出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姚浏手腕的寸关尺之上。他的手指沉稳有力,但眉头却随着脉搏的探察,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仿佛指下触碰到的,不是生命的搏动,而是一条正在急速滑向枯竭边缘的、微弱溪流。
良久,张大师才缓缓收回手,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回的惋惜与深深的忧虑。
“大师,姚浏他……他怎么样了?”木曲儿急切地问道,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张大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再次陷入昏睡、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的姚浏,然后转向木曲儿,语气沉痛地道:“木姑娘,姚友此次……乃是真正的元气大伤,魂魄根基动摇,远比上一次封印能力时,要严重得多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用最不残忍的方式,出那个残酷的真相:“他为了救人,强行冲破了老夫与他自己共同设下的意识封印,并且……是以一种近乎‘焚毁’自身生命本源的方式,透支了远远超出他身体所能承受极限的精神力量。这种透支,并非简单的体力消耗,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生命最底层的根基。”
木曲儿的心,随着张大师的每一个字,不断地向下沉,沉入那冰冷刺骨的深渊。
“通俗点,”张大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但还是清晰地道,“他这次动用能力,就像是一根原本燃烧缓慢的蜡烛,被强行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虽然爆发出了短暂而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他人,但其自身的‘蜡油’——也就是他的生命精华,却在以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于正常速度,被疯狂地消耗、燃烧殆尽!”
木曲儿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比姚浏还要苍白!她当然明白“生命精华消耗”意味着什么!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声音破碎不堪,“他只是昏迷……他只是虚弱……他会好起来的……就像以前一样……”
张大师沉重地摇了摇头:“此次不同以往。上次封印,是疏导与隔绝,虽有损耗,尚可弥补。此次,是决堤,是焚城!老夫观其脉象,虚浮无力,如灯油将尽,火光飘摇。更有一股……诡异的‘燥火’之气,在其经脉脏腑间流窜,这绝非寻常的虚弱之症,倒像是……像是……”
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吐出了那个让木曲儿魂飞魄散的猜测:“倒像是其体内细胞的活性,被某种力量强行催发、透支到了极致后,所引发的……根基崩坏之兆!若老夫推断不错,他此次强行催谷,恐怕……恐怕已极大地加速了他身体本身的新陈代谢与……细胞分裂衰老的进程!”
细胞加速分裂衰老?!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穿了木曲儿最后的心理防线!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早衰!意味着姚浏那本就因为能力而变得不确定的生命长度,可能会被急剧地缩短!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可能相伴的岁月,将变得岌岌可危,甚至……所剩无几!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姚浏,想着他可能会因为这次救人,而提前走向生命的终点,那种痛,比让她自己承受千刀万剐还要剧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救人啊!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大师!求求您,救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木曲儿平张大师面前,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凄厉而绝望。
张大师连忙扶住她,眼中充满了慈悲与无奈:“木姑娘,你先冷静。办法……或许还有一个,但……极其凶险,而且,需要姚友自己做出抉择。”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姚浏,语气凝重到了极点:“为今之计,若要保住姚友的性命,避免那早衰之厄,唯迎…对其进行一次彻底的、终极的‘根源封印’!并非如上次那般只是封闭其预知未来的‘眼睛’,而是……将其与那块陨石碎片之间,所有残存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能量联系与共鸣,连同他那因此而被异化、变得极易透支的细胞活性根源,一并……彻底斩断、封死!”
“彻底封印?”木曲儿喃喃道。
“是的,彻底封印。”张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将一棵汲取了异常养分、虽然枝叶繁茂却根系已然畸形的树木,其所有异常的根系,连同被污染的土地,一并挖出、更换!此术,乃是针对生命本源的禁忌之法,一旦施行,他将彻底变回一个……真正的、普通的凡人。不再有丝毫残存的能力,不再有那异于常饶细胞活性,甚至……可能会因为根基受损,而比寻常同龄人,更加容易生病,更加……脆弱。”
他深深地看了木曲儿一眼,出了那个最残酷的、必须面对的现实:“但,这是唯一能阻止他生命力继续疯狂流逝、避免早衰的唯一途径。只是,此法凶险异常,过程中稍有差池,或者姚友自身的求生意志稍有动摇,都可能……都可能直接导致他魂飞魄散,就此……长睡不醒。”
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雨声,还在固执地敲打着,如同命阅倒计时,一声声,一下下,敲在木曲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一边,是彻底失去他的风险;另一边,是看着他因为拯救他人而加速衰老、可能很快再度离她而去的痛苦。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抉择吗?
木曲儿缓缓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姚浏那张苍白而平静的睡颜上。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仿佛触碰稀世珍宝般,抚过他冰冷的额头,拂过他紧蹙的眉心。
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知道,姚浏会怎么选。他一定会选择那条可能保住性命、却要彻底告别所有非凡痕迹、甚至变得比普通人更脆弱的道路。不是为了他自己能活多久,而是为了……能多陪她一段时光,哪怕那段时光,充满了病痛与虚弱。
因为,他们曾经约定过,要珍惜每一个能够紧握的当下。
木曲儿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姚浏冰冷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生命脉搏。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等待着她答复的张大师,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里,虽然盛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却也有了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异常清晰的坚定。
“大师,”她的声音沙哑,却不再颤抖,“等他……等他下次醒来,有了一丝气力,我们……就问问他吧。”
她知道,无论前路是荆棘遍布,还是虚弱相伴,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看着她,那么,怎样的未来,她都会紧紧握住,绝不放手。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而屋内的健康危机,已然演变成了一场关乎生命形态与未来质量的、更加严峻的生死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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