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高新区管委会的黄主任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听筒爬上了自己的后背，连带着握着话筒的手都变得冰凉。
“泡了？高主任，这……这可是大事！”
“大事才好。”高远的声线里没有一丝温度，像冬日里结了冰的铁轨，“事情闹得越大，才越没人怀疑。记住，要像真的。找几份无关紧要的旧档案，用高压水枪打湿，弄得惨不忍睹。再把档案室弄得一片狼藉，拉上警戒线。消防那边，我会打招呼，让他们配合出具一份线路老化导致消防喷淋误启动的鉴定报告。你只需要把戏演足了。”
黄主任在那头沉默了片刻，艰涩地吞了口唾沫，他知道，这艘船，他已经下不去了。
“我明白了，高主任。”
挂断电话，高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弛。他端起秘书重新泡好的茶，吹了吹热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尽在掌握的冷笑。
愣头青，想跟我斗？你手里的规矩是死的，我手里的关系，可是活的。
……
第二，市发改委大楼里的空气，比前一更加粘稠。
如果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那么今，就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第一声惊雷炸响的死寂。
五楼的走廊里，脚步声都变得格外轻。人们端着茶杯，目不斜视地走过503办公室的门口，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林正依旧坐在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
他看得不快，但极其专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沉思的雕塑。他似乎对门外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也似乎对那份石沉大海的公函，没有丝毫的焦急。
他越是这样，别人心里就越是发毛。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个顶尖的棋手，在开局就落了一颗谁也看不懂的闲子，然后便闭目养神，任凭对手如何调兵遣将，他都岿然不动。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上午十点，办公室主任李主任的脚步声，终于在503门口停下。
他敲了敲门，声音有些干涩：“林主任，在忙呢？”
“李主任，请进。”林正从文件中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主任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信封，那信封的边角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皱。他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主任，高新区管委会那边……来回函了。”
“哦？”林正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笔，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李主任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信封递了过去，同时用一种充满歉意和无奈的语气，飞快地道：“他们……唉，也是倒霉。前夜里，他们档案室的消防管线突然爆裂，喷淋系统启动，把……把库里近几年的档案都给浸泡了。现在整个档案室都封了，正在组织人力抢救，一片狼藉。所以您要的那些会议纪要和协议，暂时……暂时提供不了。”
他完，低着头，不敢去看林正的眼睛，心里已经把高新区那帮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理由，也太糙了！线路老化？早不老晚不老，偏偏发改委的公函一到，它就老了？还爆裂？怎么不被外星人劫走了呢？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林正的雷霆之怒，或者至少是失望和质问。
然而，林正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见林正接过那份薄薄的回函，拆开，扫了一眼，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樱
【叮！检测到针对宿主的恶意阻挠行为：伪造事故，销毁证据。】
【因果提示：高新区管委会档案室“水灾”事件，系人为策划，主导者：高远。此举已引发相关知情人员的怨气，民怨值+500，已附着于高远官气之上。】
【官气预警：高远头顶“民怨黑气”浓度提升，由深灰色转为墨色，气运呈不稳定波动状态，近期极易在细节上出现纰漏。】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清晰无比。
林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抬起头，看着一脸忐忑的李主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关牵
“竟然发生这种事？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档案是单位的命根子，这损失可不。管委会的同志们，现在一定很着急吧？”
“啊？”李主任彻底懵了。
这剧本不对啊！他不应该拍案而起，质问自己是不是在糊弄他吗？怎么还反过来关心起对方了？
“是……是啊，听黄主任急得嘴上都起泡了。”李主任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脑子却像一团浆糊。
“嗯，越是这种时候，我们作为兄弟单位，越应该伸出援手。”林正点零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李主任，麻烦你个事。”
“您……您。”李主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林正拿起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一边写一边：“你以咱们发改委办公室的名义，再给高新区管委会发一份函。”
李主任一听“发函”两个字，腿肚子都开始转筋。还来？
“函件的内容，不用太复杂。”林正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主要三点。第一，代表我们市发改委，对高新区管委会档案室发生的安全事故，表示沉痛的哀悼和深切的慰问。”
哀悼？李主任眼角一抽，人家只是档案湿了，又没死人。
“第二，我们发改委作为全市重大项目的统筹协调部门，对档案安全管理工作有着丰富的经验。我们愿意派出一个由专家组成的‘灾后重建顾问组’，无偿协助高新区进行档案抢救、损失评估、以及后续的档案室安全升级改造工作，帮助他们总结经验，吸取教训，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听到这里，李主任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派人过去？还“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这不是把脸凑上去让人家打吗？不，这是要把人家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啊！
“第……第三点呢？”他颤声问道。
“第三点嘛，”林正写完最后一个字，将那张纸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安全生产，责任大于。请他们务必将此次事故的详细调查报告、消防部门的鉴定结论、以及相关的责任人处理意见，抄送一份给我们发改委备案。毕竟，高新区那么多重大项目，档案安全是重中之重，我们有责任监督到位。”
李主任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它比昨那份公函草稿，还要烫手一百倍。
这哪里是慰问函？这分明是一封杀人不见血的战书！
第一条，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极尽讽刺。
第二条，是派人上门查岗，打着帮忙的旗号，要把你的底裤都掀开看看。
第三条，更是釜底抽薪，直接索要事故报告和责任人处理意见。你不是有事故吗？好啊，把证据链给我拿出来！消防报告谁签字？责任人是谁？怎么处理的？你敢编一个谎，就得用一百个谎来圆！
李主任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看着林正那张清秀干净、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脸，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个年轻人，他根本不按官场的牌理出牌。他不跟你吵，不跟你闹，甚至不跟你讲道理。他只是微笑着，然后用你自己的规矩，你自己的话术，为你量身定做一副让你挣脱不得的枷锁。
“林……林主任，这……这么发，是不是……太刺激零？”李主任几乎是在哀求。
林正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反问道：“李主任，我们关心兄弟单位，有错吗？我们想帮忙，有错吗？我们强调安全生产，有错吗？”
三连问，问得李主任哑口无言。
没错，每一条都占着理，每一条都冠冕堂皇，每一条都让你无法反驳。
“去办吧，李主任。”林正将茶杯放下，语气恢复了平淡，“我相信，你是个讲规矩的人。”
又是这句“讲规矩”。
李主任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503办公室。
当他把门带上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唉，希望他们档案室的防潮工作，做得比防火工作要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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