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北，互市工地的喧嚣声浪，被另一阵从南面涌来的、更加嘈杂鼎沸的人声马嘶所掩盖。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打头的，是一辆装饰颇为雅致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上官彩麟那张带着旅途疲惫却又难掩兴奋与精明的俏脸。她看着远处那初具雏形、热火朝的互市工地，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快！再快些！”她催促着车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必须抢在最前面！选最好的地段！”
她的车队之后，竟浩浩荡荡地跟随着数以百计的马车、牛车、骡车！车上满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箱笼，旗号五花八门，有长安的，有洛阳的，甚至有来自河东、河北的！车上的人们，个个都是精明干练的商人模样，他们互相打着招呼，议论着，目光同样急切地投向那片正在崛起的工地。
“快看！那就是朔州互市！”
“秦王殿下果然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动工了！”
“赶紧的！去晚了，好位置就没了！”
这支庞大的商队，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蜂拥而至，瞬间将朔州城北门外堵得水泄不通！
刚从互市工地巡视出来的英国公李积，正准备上马返回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喧嚣的商潮惊得愣在当场！
他戎马半生，见过的场面无数，大军开拔、万骑冲锋也未曾让他如此失色。但眼前这…成千上百的商人，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货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和急切，涌向这片昨日还略显荒凉的边城…这场面，着实让他感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惊心动魄！
“这…这是…”李积指着那喧嚣的人群，难得有些结巴地问身旁的副将，“…何处来的这许多商贾？他们要作甚？”
副将也是一脸茫然：“回国公，末将…末将也不知啊！昨日还未见如此多人…”
就在这时，只见上官彩麟的马车已率先冲到工地边缘。她利落地跳下马车，也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提起裙摆，径直跑到正在指挥施工的机关张面前。
“张师傅！”上官彩麟语速极快，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笑容，“秦王殿下可在？女子上官彩麟，奉殿下之前允诺，特来朔州开设华仙居与华仙茶楼分号！还请张师傅指点，这互市左近，何处地段最佳？地契文书，该寻哪位大人办理？”
机关张正忙得满头大汗，被她拦住，有些不耐，但听到是秦王允诺过的，还是耐着性子，用沾满泥灰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那边！户房和工房的吏员在那边登记划地！你自己去问！别耽误俺干活！”完就又转身吼着去催水泥了。
上官彩麟也不介意，道了声谢，立刻带着账房和伙计，脚步匆匆地奔向那个木棚。
她这一动，如同发出了信号，后面那成百上千的商人顿时躁动起来！
“快！官府的人在那边！”
“快去登记！抢位置啊！”
人群呼啦一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个的木棚，瞬间将几个临时吏员围得水泄不通！
“诸位！诸位老板！不要挤！排队！排队登记！”吏员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却根本无济于事。
李积看着这彻底失控的混乱场面，眉头紧锁，手已经按上了剑柄。他下意识就想让亲兵去弹压秩序，以防生出乱子。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城内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高声喊道：“王大人回来了！鸿胪寺王少卿回来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风尘仆仆的王玄策，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正策马而来。他显然也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眉头微蹙，但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李积见到王玄策，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玄策！你回来的正好！快看这…成何体统！”
王玄策翻身下马，对李积拱手一礼：“英国公。”他看了一眼混乱的人群，淡淡道：“无妨，意料之郑”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清朗却极具穿透力地喝道：“诸位！安静！”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混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所有商饶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位刚刚从突厥谈判归来的钦使身上。
王玄策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急切的面孔，朗声道：“本官，鸿胪寺少卿王玄策，奉秦王殿下令，总理朔州互市一应涉外及商事！诸位远道而来，热情可嘉！但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话语一顿，继续道：“互市区域，正在加紧建设！凡欲在此经商者，皆需至官府登记造册，领取牌照！”
商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问道：“王大人！如何登记？”
“牌照几何？”
“摊位如何分配？”
王玄策抬手压下声浪，条理清晰地道：“听好了！ 互市区内，将划定固定摊位与流动区域！”
“固定摊位，需竞价获得，价高者得，一季一议！此事，稍后由户房吏员详细公布章程！”
“今日，本官先定一临时章程，安顿诸位！”
他指向工地外围一片已经初步平整好的空地：“看见那片空地了吗？在互市正式建成前，簇划为临时交易区！”
“凡有货欲售者，皆可在此自行搭建简易帐篷、摆放摊位！**”
“摊位费，每日每摊位，仅收十文钱！ 所得钱款，直接上缴朔州府库，充作城建资费！”
“位置，你们自己挑选，先到先得！但不得争抢斗殴，不得堵塞通道！”
“货物，你们自己带来的自己卖，价格自行商议，但需公平交易，不得欺行霸市，不得以次充好！ 一经发现，永久驱逐，绝不姑息！**”
“安全，由我军士卒巡逻保障！但尔等也需自律！”
王玄策这番话，清晰明了，条件宽松每日十文钱几乎等于白给，瞬间安定了人心！
商人们闻言，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十文钱？！太好了！”
“王大人英明！”
“快！快去占位置！”
人群立刻又动了起来，但这次不再是盲目的拥挤，而是纷纷冲向那片空地，开始争先恐后地“圈地”，抢占有利位置，并从货车上卸下货物，支起简易帐篷…一片繁忙却有序的景象开始取代之前的混乱。
李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对王玄策低声道：“玄策…这…每日十文？是否太过儿戏？而且…让他们自行其是，万一…”
王玄策微微一笑，低声道：“英国公，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互市初开，首要之务是聚拢人气，繁荣市场。十文钱，形同免费，意在鼓励，示之以诚，让他们安心留下。至于秩序…有我大军在侧，谁敢造次？些许乱，无伤大雅。待市场繁荣，规则自然可逐步收紧。”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忙碌的商人，眼中闪烁着精光：“再者…英国公您看，他们带来的都是什么？是货物，是钱帛，是活力！ 他们停留在此，要吃要住要消费，朔州城的百姓就能赚到钱。他们交易成功，朝廷就能收到商税。这才是…长远之计。”
李积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迅速成形的、喧嚣无比的临时市场，再看向从容镇定的王玄策，不禁感慨道：“玄策深谙经济之道，老夫…佩服！只是骤然涌入这许多人，朔州城恐难容纳…”
王玄策点头：“英国公所虑极是。此事需即刻禀明秦王殿下，加快互市建设，同时扩建朔州城外驿馆、客栈，甚至鼓励百姓开设民宿。这…又是一桩拉动本地民生的好事。”
两人正交谈间，上官彩麟已办好霖契手续，兴高采烈地回来，对着王玄策盈盈一礼：“多谢王少卿方才解围。”
王玄策笑道：“上官姐动作倒是迅捷。如何，地段可还满意？”
上官彩麟自信一笑：“虽非正对互市大门，但毗邻主干道，位置极佳！女子这就去招募工匠，华仙居与茶楼，不日便可动工！”
李积看着这位胆识过饶官家姐，又看看眼前这瞬息万变的局面，不禁摇头苦笑，对王玄策叹道：“玄策啊玄策，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这真是…秦王一纸令下，商贾闻风而动，千里奔赴如流水！ 这…便是经济之力吗？竟丝毫不逊于千军万马之威！”
王玄策望向远处初具规模的互市城墙和眼前喧嚣的临时市场，意味深长地道：“英国公，有时…商队的驼铃，确实比战马的嘶鸣，更能传得遥远，更能…深入人心，定鼎江山。”
朔州城下，一场由军事胜利引领、以经济利益为驱动、正在飞速酝酿成型的商业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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