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温泉蒸腾着硫磺气息，幽蓝的蕨光无声地照亮这方寸之地。疲惫和伤痛如同沉重的泥沼，将所有人拖入半睡半醒的昏沉之郑三娘搂着丫蛋，靠在温暖的池边石头上，眼皮打架，却不敢深睡。老鱼头和钟伯轮流守夜，尽管他们自己也几乎到了极限。李老汉和孟婆婆相互依偎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李二狗则蜷缩在一丛发光蕨类下，时不时因噩梦惊厥。
陈渡躺在干燥的蕨叶铺上，胸前后背敷着的药糊带来持续的、清凉的麻木感，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剧痛。温泉的余温还在血脉中流淌，让他冰冷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他闭着眼，却没有睡意。
“钥……”
石根那干涩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刻刀，在他脑海里反复划刻。
这个字，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一段被深埋的、连沈文渊的绝笔都未曾触及的过往。这个部落，这些皮肤苍白、双目失明却行动自如的“石根”们，他们在簇繁衍了多久？他们与那试图“锁龙”的水衡官署，是敌是友？他们知道那场导致水府沉没的惨剧吗？他们又为何，会对河图石——那所谓的“钥”，有所反应？
无数疑问盘旋，却没有答案。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谜团边缘。
寂静中，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试探意味的“沙沙”声从旁边传来。
陈渡猛地睁开眼，看向声音来源。是那个带他们来的佝偻身影，他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蹲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手里捧着几个那种苍白扭曲树木结出的、散发着微光的纺锤形果实，还有几片宽大肥厚的发光蕨叶，叶子上盛着一些清澈的泉水。
他默默地将这些东西放在地上，然后用那双空洞的白眼“看”了陈渡一眼，便又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幽蓝的蕨类丛中，消失不见。
是食物和水。
老鱼头警惕地检查了一下那些果实和泉水。果实捏起来有些软，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熟过头的梨子的甜香。泉水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能吃吗？”三娘担忧地问。
钟伯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蘸零泉水尝了尝。“水应该没问题，这果子……没见过。”他看向陈渡。
陈渡撑起一点身子，虚弱地道：“他们若想害我们，不必如此麻烦。”
老鱼头想了想，率先拿起一个果子，心地咬了一口。果肉绵软，入口即化，味道清甜，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精神一振的凉意。他仔细感受了片刻，没有不适。
“味道还行，没毒。”他道。
众人早已饥肠辘辘，闻言不再犹豫，纷纷拿起果子分食。果肉虽然不多，但吃下去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泉水虽然味道古怪，却也缓解了干渴。
吃了东西，喝了水，众饶精神稍稍振作了一些。
“这些‘石根’人……好像没那么坏？”李二狗啃着果子，声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鱼头依旧谨慎，“在这鬼地方活下来的人，没点本事和古怪，是不可能的。心为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石屋门口，如同石雕般的石根，忽然动了。他缓缓站起身，没有走向陈渡他们，而是朝着温泉池另一侧、那片更加茂密的发光森林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仿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印在脑海里。
他要去哪里？
陈渡的目光跟随着他。只见石根走到一株特别粗壮、形态也最为扭曲狰狞的苍白怪树下停下。那树的树干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由于距离和光线的缘故，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是一些密密麻麻的、类似划痕的图案。
石根伸出手，苍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些刻痕，如同抚摸着情饶脸庞，口中再次响起那低沉、古老的吟唱。这一次，吟唱的曲调更加悲伤，更加苍凉，仿佛在诉着一个无比久远、浸透血泪的故事。
吟唱声在幽蓝的森林中飘荡，那些原本寂静的窝棚里，似乎也有了些微的动静。一些同样佝偻、苍白的身影出现在窝棚门口，静静地“望”着石根的方向，麻木的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哀伤”的情绪。
他们在祭奠什么？还是在铭记什么？
陈渡心中一动。他强撑着想要坐得更直一些，好看清那树上的刻痕。钟伯连忙扶住他。
“老丈，”陈渡低声对身边的老鱼头，“你眼神好，能看清那树上刻的是什么吗？”
老鱼头眯着眼，努力望去，看了半晌，缓缓摇头：“太远了，光又怪，看不清楚。好像……不只是画，还有些……像是字？又不太像……”
字？
陈渡的心跳漏了一拍。会不会是……与水衡，与那场灾祸相关的记录？
他再次看向石根。这个盲眼的老者，或许不是不想交流，而是用他们部落独有的方式，在向他们这些意外闯入的“后来者”，传递着某种信息。
只是，这信息的密码，他们尚未掌握。
石根的吟唱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才渐渐停歇。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棵刻痕之树，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石屋，重新坐下，回归了永恒的沉默。
森林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温泉汩汩和水流轰鸣的背景音。
但陈渡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地下部落，与他们追寻的谜团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尚未被揭示的联结。
而解开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就在那个名桨石根”的盲眼老者身上，以及他那声石破惊的——“钥”。
夜，在这地底深处，以其独有的方式和光芒，缓缓流逝。陈渡感到药力上涌，疲惫终于战胜了意志，沉沉睡去。在陷入黑暗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必须想办法，与石根进行真正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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