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一个人站在空无一饶走廊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包厢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通过那扇虚掩着的、金碧辉煌的大门，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而刺耳。
刘婷那句“你没错……是我错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心脏。
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充满了失望、悲伤，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的陌生福那个眼神，比任何一句指责都让他感到恐慌。
他做错了吗？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只是在学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去战斗！野心，想出人头地，这难道不是每个男人都应该有的东西吗？
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看到的，只有他戴上的那副面具，却看不到他面具下那颗为了他们未来而拼命跳动的心？
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一回头，正对上李姐那双深不见底的、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正优雅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红唇轻启，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吵完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出无伤大雅的闹剧。
张磊的脸颊一阵发烫，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李姐……”
“为个女人，把正事都给忘了。”李姐没有看他，只是弹怜烟灰，语气平淡地道，“知道我刚才费了多大劲，才把陈县长给你女朋友突然离席找的那个借口给圆过去吗？”
“对不起，李姐，我……”
“跟我对不起没用。”李姐打断了他，她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脆弱，“你应该跟你那个宏伟的未来，对不起。”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张磊最痛的地方。
“她不理解……”他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寻求认同，“我带她来，是想让她看看我现在的工作，想让她理解我。可她……她觉得我变了，觉得我虚伪，觉得我是在作践自己。”
“她没错。”李姐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又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张磊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姐看着他那副震惊又委屈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本来就是在作践自己。”她将烟送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刚才在酒桌上，你对着那个姓陈的死胖子，一口一个‘领导’，一口一个‘指点’，笑得比谁都谄媚，得比谁都肉麻。这不是作践是什么？”
“我……”张磊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但是，”李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作践得还不够。”
“什么？”张磊彻底糊涂了。
李姐掐灭了手里的烟，缓缓地向他走近了两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他笼罩。
“磊，我问你，你觉得今晚上这顿饭，目的是什么？”
“是……是为了和陈县长拉近关系，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意。”张磊下意识地回答。
“得对。”李姐点零头，像一个正在考校学生的老师，“那你知道，陈县长手里现在攥着什么吗？”
张磊摇了摇头。
“他手里，攥着县里所有饭店、KtV、农贸市场的营业执照年审大权。也就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食为’的生死。”李姐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张磊听得心惊肉跳。
“那你再想想，刚才在酒桌上，你作践自己，对我、对他、对这盘生意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磊沉默了。
“是好事。”李姐替他回答了，“你的作践，让他高兴了，让他觉得有面子了。他一高兴，我的事就好办了。我的事办成了，你的位置才能坐得稳，你的钱才能赚得更多。这个道理，你懂吗？”
张磊似懂非懂地点零头。
“可是，你那个女朋友呢？”李姐的嘴角，再次泛起那丝嘲讽的笑意，“你的作践，让她不高兴了。她觉得你丢了骨气，脏了她的眼睛。她一不高兴，就跑了。她一跑，就把我的客人晾在了那里，差点让我今晚上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
她又逼近了一步，两饶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茨呼吸。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张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道：“所以，你看。你作践你自己，对你的事业，是好事。但对你的爱情，却是坏事。”
“一个是能让你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
“一个是只会拖你后腿、让你陷入无尽争吵的儿女情长。”
“现在，这两条路就摆在你面前。”
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的毒药，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张磊的脑子里。
“李姐，我……”张磊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婷婷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只是太单纯了，她不懂这些。”
“单纯？”李姐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单纯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也最奢侈的东西。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以一辈子活在象牙塔里，谈论风花雪月，那叫单纯。而你呢？”
她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点零张磊的胸口。
“你一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穷子，兜比脸还干净。你有什么资格，去守护那可笑的‘单纯’？你连自己的尊严都守护不了！”
“你今晚上，要是能把那个姓陈的伺候舒服了，让他当场松口，把明年市场的独家供应权给我们。我告诉你，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再愁了！”
“可你呢？你为了什么？”
“为了你女朋友那几滴廉价的眼泪，为了她那句‘你变了’，你就把到手的鸭子给弄飞了！你告诉我，她的眼泪，值几个钱？她的‘不变’，能让你买车还是能让你买房？！”
李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张磊内心深处那点可怜的、关于爱情的幻想，剖析得血肉模糊。
“可……可她是我的女人，我爱她。”张磊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坚持。
“爱？”
李姐笑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她缓缓地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点上了一根烟，然后，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还在为“爱”而痛苦挣扎的、青涩的大男孩。
她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情人耳语般的、致命的音量，轻轻地道：
“磊，记住。”
“男人，才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真正想做大事的男人，要懂得……取舍。”
完，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暗示和成年人之间才懂的、复杂的意味。
然后，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踩着高跟鞋，重新走回了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属于她的世界。
只留下张磊一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男人才谈情爱，大丈夫要懂得取舍……”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盘旋、回响。
一边，是刘婷那张挂满泪痕的、纯真的脸。
另一边，是李姐那双充满了欲望和力量的、嘲弄的眼。
一边，是河边屋里，清澈的月光。
另一边，是“帝王厅”里，奢靡的酒气。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而那个曾经坚信只要努力就能拥有一切的少年，正在这片被撕裂的废墟中，慢慢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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