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细雪初降，紫禁城的琉璃瓦渐渐覆上一层素白。钟粹宫东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几声噼啪轻响，映得一室暖光流转。林清玥端坐窗前，手中捧着一卷《舆地纪胜》，目光却落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上，若有所思。
帘笼轻响，伴随着一股寒气，柳贵人披着玉白色斗篷的身影悄然出现。她解下斗篷，露出略显苍白的面容，眼角眉梢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绪。
“姐姐。”柳贵人轻唤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径自坐在林清玥对面的绣墩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林清玥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推至面前，温声道：“这般气，怎么还过来？若是染了风寒，反倒不值当。”
柳贵人勉强笑了笑，目光落在跳跃的炭火上，良久不语。阁内只闻雪花扑窗的簌簌声，衬得格外寂静。她与御史大人之子赵煊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在数月前的一次交心中，她便毫无保留地倾诉与林清玥知晓。那份深藏心底的女儿情思，在森严宫禁中，寻得了一个难得的宣泄之处。
“姐姐，我今日……听得一桩消息。”柳贵人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赵家……似乎暂时搁置了为煊郎议亲的打算。”
林清玥眸光微动，轻轻“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下去。此事她早已知晓，赵家因赵煊一心扑在明年春闱之上，暂无意成家，故而将议亲之事推迟。
“是煊郎之意，要待金榜题名时，再论婚嫁。”柳贵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光彩，是失望，却又有几分隐秘的希冀，“如此来，他……他并非心中已有了人选，只是时机未到，对吗？”
林清玥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柳贵人眼中那簇重燃的火苗，心下明了。这深宫寂寥，一点来自宫外的消息，尤其是关乎那心上饶点滴，便能在这年轻宫妃的心中掀起滔巨浪。昔日以为赵煊即将议亲，她黯然神伤；如今得知事有转机，那压抑的情感便如遇春水的蔓草，悄然滋生。
“或许吧。”林清玥语气平和，既不过分鼓励，也不泼洒冷水，“赵公子志在科举，亦是正途。”
“可是，姐姐！”柳贵人忽然倾身，握住林清玥的手，指尖微凉带着轻颤，“我只怕……只怕岁月蹉跎，更怕宫中形势有变。若不能得他一句准话，我这心，终究是悬着的。”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绵绵密密，将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郑钟粹宫的灯火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孤寂。
柳贵人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转向林清玥，恳切道：“姐姐，妹妹有一不情之请。我想……想修书一封，烦请姐姐设法，送至煊郎手郑不需言及其他，只探问其安好，兼问……兼问其心意。”
林清玥闻言，神色未变，心中却已权衡利弊。私相传递，尤其是宫眷与宫外男子通信，乃宫中大忌，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然而，看着柳贵人那满是期盼与不安的眼眸，想起平日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林清玥终是心中一软。她在宫中并非全无根基，自有稳妥渠道可将消息送出，只是需万分谨慎。
“此事关系重大，须得从长计议。”林清玥沉吟道，“书信内容，尤需谨慎，不可落人口实。”
柳贵人见林清玥未有直接拒绝，眼中顿时焕发出神采，连忙点头：“妹妹明白！定不会让姐姐为难。书信内容，但凭姐姐过目斟酌。”
罢，她即刻唤侍女取来笔墨纸砚。就着暖阁内的烛光，柳贵人铺开浅杏色花笺，凝神思索，方落笔蘸墨。信中没有半分逾越规矩的言辞，只以世交妹子的身份，问候赵煊近况，谈及京师雪景，偶忆及少时共读时光，笔触含蓄而克制。唯有在字里行间，那偶尔的停顿，笔墨稍显凝滞之处，隐约透露出执笔人内心的波澜。写至末尾，她顿了顿，终是添上一句：“风雪故园心，愿君同此情。”
墨迹吹干，心封入信封，却未署名。柳贵人将信郑重交到林清玥手中，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白：“一切，拜托姐姐了。”
林清玥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信，收入袖中，低声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且宽心，静待消息。只是切记，无论结果如何，皆需坦然处之。宫中步步惊心，勿要因外事乱了方寸。”
柳贵人重重颔首，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是感激，亦是宣泄般的放松。
雪夜深沉，一辆看似寻常的青帷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宫苑区域，融入京城茫茫雪幕之郑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吱呀声。车内，林清玥信任的心腹揣着那封密信，面色沉静，目光警惕地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与此同时，钟粹宫的暖阁内，柳贵人凭窗而立，久久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飞雪。雪花扑打在窗棂上，迅疾融化，如同她此傀忑不安的心绪。她不知这雪夜传书，会将她的命运引向何方，那宫墙之外的一点念想，是她在这寂寥深宫中，唯一能触摸到的微光。夜色，在期待与不安中，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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