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还未大亮，云妮儿便醒了，心里揣着事，睡得便不踏实。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灶膛里的火再次生起。
雨妮儿也被窸窣的声响弄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迷糊地问：“阿姐，还没亮呢……”
“嗯，阿姐要早些做准备，你再睡会儿。”云妮儿声音放得轻柔，手下动作却不停。她将昨夜醒好的面团再次揉匀，准备开始烙饼皮，既然今日要尝试售卖，数量需备得多些。
有了昨日的经验，饼皮擀起来顺手了不少，但还达不到贺娘子所要求的“薄如蝉翼，透字无痕”，现在虽然只能勉强算得上匀薄，但在街市上卖，省时省力、物美价廉最为紧要。一张张圆圆的饼皮在刷了薄油的锅底烙出诱饶淡金色斑点，面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雨妮儿也兴奋的全无睡意，早早便穿戴整齐，趴在桌边，看着那越摞越高的饼皮，雀跃又期待。
蔬菜也洗净切成丝，用湿布盖着保持新鲜脆口。云妮儿又特意多调了一碗芝麻酱，尝了又尝，调整着酸咸比例，直至觉得比昨日更顺口些。
将所有材料分门别类放好，已是日上三竿。云妮儿心知去得晚了，好位置定然没了，心下不免有些焦急。她将一个稍大的篮子底层铺上干净的湿布，将烙好的饼皮一层层隔开码放好，又将蔬菜丝和酱料用瓦罐分别装好，盖上盖子。最后，将那块洗净的旧包袱皮叠好放在最上面。
“咱们走吧，雨妮儿。”云妮儿提起沉甸甸的篮子，另一只手牵起妹妹。
姐妹俩再次来到昨日考察过的那条主街。果然，稍好些的位置早已被各式摊贩占据，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她们在喧嚣的叫卖声中穿行，目光搜寻着哪里有空档，终于在靠近街尾、离那家“陈记牙斜不远的一处墙角，找到了一块无人问津的空地，但这里远离街中心，人流稀疏许多。
云妮儿将包袱布放在地上，然后把篮子里的物事一一取出，摆放整齐。饼皮、菜丝、酱料瓦罐，还有几个洗净的、用来卷饼的干净阔树叶——这是她昨夜能想到的最省钱的包装。
一切准备就绪，她却僵在了那里。周围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句“卖玲珑卷”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在王府多年，谨言慎行几乎刻入了骨子里，这般抛头露面、扬声叫卖，于她而言，太需要勇气。
雨妮儿也靠在姐姐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可等了半晌，见无人驻足，再看姐姐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着急，她学着旁边卖炊饼汉子的腔调，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句：“卖……卖玲珑卷啦……”
声音太，如同蚊蚋，瞬间淹没在嘈杂的街市声里。雨妮儿喊完，自己先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往云妮儿身后躲了躲。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带来几分燥热，偶有行人路过，目光在她们简陋的摊位上扫过，或有好奇，却无人上前询问，姐妹俩如同两株不起眼的草，被遗忘在街市的角落。
云妮儿看着篮子里渐渐失去水灵的蔬菜丝，心中越发焦灼，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太过草率，这“玲珑卷”真的有人会买吗？她适合做买卖吗？
正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个穿着半旧短褐、像是刚卸完货的力夫模样的汉子，抹着汗从牙行里走出来，目光无意中扫过她们的摊位，停住了。他走过来，粗声问道：“娘子，卖的这是什么？瞧着怪新鲜的。”
云妮儿心头一跳，连忙站起身道：“是玲珑卷，用薄饼卷了时蔬丝，浇上芝麻酱，清爽可口，三文钱一个。”
“三文钱？”汉子皱了皱眉，这个价钱够买一个半炊饼了。他看了看那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饼皮和菜丝，又瞥见躲在云妮儿身后、睁着大眼睛怯生生望着他的雨妮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成，来个尝尝吧。”
云妮儿强压住激动，应了一声，连忙净了手，取出一张饼皮，动作略显生疏地铺上足量的菜丝，淋上酱汁，仔细卷好，用阔树叶包凛过去。
那汉子接过，也不讲究，大口咬下，咀嚼了几下，眼睛微亮，点头道：“嗯！味儿不赖！清爽，这酱也香！”三两口便吃完了，痛快地数出三枚铜钱，扔到摊位的包袱布上。
当那三枚带着汗味儿的铜钱落在布上，雨妮儿到底是孩子，立刻将铜钱捡起，朝着阿姐咧开嘴就乐了：“阿姐！看！”云妮儿赶紧将铜钱接过，紧紧攥在手心：“咱们这算是开市了！”
她看着妹妹兴奋的样子，再看看手中那三枚铜钱，终于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朝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尝试着开口，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可闻：
“玲……玲珑卷，清爽可口的玲珑卷……”
她的吆喝声依旧生涩，像刚学步的婴孩，但终究是迈出了这一步，雨妮儿也再次跟着喊起来。
或许是那力夫成了活招牌，又或许是她们的吆喝起了作用，临近中午，竟又断断续续卖出去四五个。有带着孩子的大婶，图个新鲜给孩子买；也有路过的媳妇，被那清爽的卖相吸引。
每卖出一个，云妮儿的手法便熟练一分，心中的底气也足了一分。雨妮儿则心翼翼地负责收钱，将每一枚铜钱都数清楚，放进布袋里，宝贝似的捂在胸前。
然而，好运似乎并未持续太久。过了午时，日头最毒，街上行人渐少，她们带来的饼皮和菜丝还剩下一半，正犹豫是否要赶紧贱卖，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过来，正是牙人陈五。
陈五背着手，踱到摊前，看了看她们所剩无几的货品，又瞥见雨妮儿紧紧捂着的钱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哟，云妮儿姑娘，这就支起摊子来了？生意如何？”
云妮儿忙道：“陈牙人，托您的福，还成。”
陈五点点头，像是随口提点道：“这地方偏了，生意难做。明日若还想来，需得再早些，街口那家茶摊旁边有个空位，去得早或许能占上。”他顿了顿，又道，“东西若卖不完，也别放坏了，不如便宜些，早些回家。这日头，姑娘家别晒坏了。”
罢，他便晃着身子走了。
云妮儿知他这是好意，心中感激。看着剩下的几个饼皮和已然有些发蔫的菜丝，她咬了咬牙，对雨妮儿道：“雨妮儿，剩下的，我们两文钱一个卖了。”
降价的效果立竿见影，剩下的几个很快便被清空，收摊时，云妮儿仔细清点今日所得，一共二十二文钱，扣除成本，利润微薄得可怜，但终究是赚了，没亏已是万幸。
回家的路上云妮儿提着空了许多的篮子，牵着因兴奋和疲惫而有些蔫蔫的雨妮儿。
“阿姐，我们明还来吗？”雨妮儿仰头问。
初试身手，有意外的波折，也有意外的收获。万事开头难，这市集谋生的第一课，她虽然紧张疲惫，但竟觉得意犹未尽，在这虽然喧闹嘈杂但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云妮儿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滋养。
“来！”云妮儿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看着西沉的落日，心中计算着明日还需要哪些改进：要更早起床，要争取更好的位置，或许……还可以试着做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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