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是被一盆彻骨的冰水生生浇醒的。
她猛地从昏厥的黑暗中挣脱出来，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散落一地的蟠龙玉韘碎片。那些曾经温润莹泽的碎玉，此刻在摇曳的烛光反射着冰冷而尖锐的光。
霍光就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列祖列宗的冰冷牌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投下的巨大阴影将蜷缩在地的霍显完全笼罩。
“夫……夫君……”霍显挣扎着抬起头，想再次去够霍光的衣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霍显。”霍光终于开口了。
“此韘，”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字字如锥，凿进霍显的脑海，“乃元狩四年，漠北鏖战大捷，陛下（汉武帝）于未央宫麒麟殿，亲手赐予霍去病冠军侯。”他枯瘦的手指微微移动，指向神龛最高处供奉的那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博陆侯”金印，“此印，乃后元二年，陛下病榻托孤，授我以辅政之重，安汉室之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从金印移到霍显惨无人色的脸上，“霍氏一门，两代殊荣，起于弓马，立于社稷，系于皇恩！”
“而你！为一己私欲，为后宫权位，竟敢以鸩毒戕害国母！嫁祸子发妻！留下铁证如山，授柄于宣帝！此乃滔大罪！乃十恶之首！”
霍显被这骤然的威压逼得几乎窒息。
“毒杀国母，依律当夷三族！”霍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霍显的心上，“此罪一旦坐实，霍氏百年基业，顷刻化为齑粉！博陆侯府，将成断壁残垣！长安东市刑场，霍氏子弟之血，足以染红渭水！我霍光毕生心血，辅昭帝，立宣帝，匡扶汉室，一世清名……”他的声音骤然哽住，胸膛剧烈起伏，“将尽毁于你这毒妇之手！毁于你这愚不可及、丧心病狂的蠢行！”
“夷三族”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再次狠狠砸下！霍显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尊严，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嘶声哭喊，涕泪横流：
“夫君！夫君饶命！我错了！我知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愚不可及！是我害了霍家！”她抬起头，脸上涕泪与污水混作一团，眼神混乱而疯狂，“可……可那许氏必须死！她不死，成君如何当皇后？她生的儿子当了太子，还有我们霍家什么事？！她活着，就是悬在我霍家头上的刀！夫君你权倾下，可你老了！你护不住霍家一辈子！宣帝那子，他……他看你的眼神，那是狼崽子的眼神！他恨你！他一直恨你！许氏死了，成君当了皇后，生下皇子，我霍家才能……”她的声音陡然拔尖，充满了扭曲的怨毒和自以为是的癫狂，“才能永绝后患！永保富贵！我都是为了霍家！为了禹儿、山儿、云儿！为了你啊夫君！”
“住口！”
霍光一声断喝，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霍显的肩头！
霍显“啊”一声惨叫，身体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口袋，向后翻滚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霍光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拉动的风箱。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玉片，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墙角的霍显。
霍光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那枚碎玉，被他稳稳地捏在指尖，那尖锐的棱角，极其缓慢地递到了霍显的眼前，距离她的眼球不过毫厘！
“发毒誓。”
“用霍禹、霍山、霍云的性命，用霍氏列祖列宗在之灵，用博陆侯府百年香火……”
“向这碎玉，向这被你玷污的霍氏门楣……”
“起誓！”
“椒房殿之事，与汝无关！淳于衍所言，皆是诬陷！若有半句虚言……”
霍光捏着碎玉的手指微微向前一送，那冰冷的棱角，几乎触到了霍显颤抖的眼睫！
“霍氏满门，尽化飞灰！永堕阿鼻，万劫不复！”
霍显颤颤抖抖地重复的道：
“我……我霍显……”她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血块，“以……以我儿霍禹、霍山、霍云性命起誓！以……霍氏列祖列宗……在之灵起誓！椒房殿……鸩毒……与……与我无关！淳于衍……诬……诬陷！”
挤出最后一个字，她猛地向前一栽，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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