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蝉鸣书
入伏的蝉鸣像撒了把碎珠子，在断星崖的树林里滚来滚去，热辣辣的日头晒得石板路发烫。药铺的门板卸了两块，凉风穿堂而过，卷着柜台上陈皮的陈香，倒也有几分清爽。
芽儿趴在柜台上，看石头用铜臼捣莲子。莲子壳被捣得“咔啦”响，她数着声儿：“一、二、三……爹，太爷爷也这么捣药吗？”
“捣，他的铜臼比这个还旧，边缘都磨圆了。”石头停下手里的活，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旧药碾，“他总，‘药得慢慢碾，理得慢慢讲’，急不得。”
正着，门口的石板路上传来“咚锵咚锵”的声响。是镇上的书人李老头，背着个布褡裳，褡裳上插着面鼓，正往药铺这边走。
“苏掌柜，借碗凉茶歇歇脚！”李老头嗓门亮，隔老远就喊。
阿芷端着刚晾好的薄荷茶出来，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李大哥，今不去镇上书？”
“太热，听书的少。”李老头抹了把汗，灌了口茶，“倒是孩子们总追着问黑风岭的故事，想听‘石少侠智斗魔教’那段。”
芽儿眼睛一亮，从柜台后钻出来：“李爷爷，我也想听！爹总他没做什么。”
李老头笑了，掏出鼓槌敲了两下：“那我就给咱芽儿一段，不收钱，管碗凉茶就校”
石头搬了张竹凳坐在旁边，阿芷也停下手里的活，笑着听。蝉鸣在树梢上唱和，李老头的鼓声“咚”地一响，故事就开了头。
“话那黑风岭，怪石嶙峋，妖气冲……”李老头的声音忽高忽低，到黑袍人举令牌时，鼓槌重重一敲，吓得芽儿往石头怀里缩了缩；到符纸焚令牌时，他又拍着大腿叫好，“好个石头，临危不乱，一把符纸扔出去，就像神降了火……”
“哪有那么神。”石头挠挠头，“是大家一起动手的。”
“哎，英雄总得有点传奇色彩。”李老头摆摆手，又讲起云鹤长老的铁杖、清风派弟子的剑阵，连墨羽老鹰都成了“通灵性的神鸟，一翅能掀翻三个黑衣人”。
芽儿听得入了迷，手紧紧攥着衣角，听到惊险处瞪圆了眼睛，听到胜利时拍着巴掌笑。
“后来呢？后来那魔教余孽怎么样了？”她追问。
“后来啊……”李老头喝了口茶，“就被官府拿了，判了死罪。这叫啥？邪不压正！就像你太爷爷的，‘药能治百病，心能辨善恶’，心术不正的，迟早栽跟头。”
正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跑过来，都是邻村的，听李老头在书，特地跑来看。芽儿赶紧搬了几块石头让他们坐，自己则蹲在最前面，听得格外认真。
日头偏西时，李老头的故事完了。孩子们意犹未尽，缠着要再讲一段太爷爷的故事。
“苏老先生的故事才多呢。”李老头指着药铺的匾额，“当年他背着药箱走江湖，路过旱灾的村子，把自己的干粮分给灾民，自己嚼草根；遇到毒蛇挡路，不杀它，反而给它治了伤，那蛇后来竟成了他的‘向导’，引他找到救命的水源……”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芽儿挺了挺胸膛，像在“那是我太爷爷”。
李老头收拾布褡裳要走时，石头塞给他一包新晒的金银花：“泡水喝，败火。”
“谢了苏掌柜！”李老头掂拎药包，“下次我给芽儿段‘苏老先生智斗毒蛇’，保证精彩！”
孩子们跟着李老头往镇上走，一路还在争论“石少侠的刀快还是清风派的剑快”。芽儿站在门口望着他们，忽然：“爹，原来你做了这么多厉害的事。”
石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厉害的不是我，是大家心里的那点念想——想让日子安稳，想让坏人受罚。就像这蝉鸣，一只叫不响，一群凑在一起，就能把夏喊得热热闹闹。”
阿芷正在厨房煮绿豆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响。芽儿跑进去帮忙，踮着脚够灶台边的糖罐：“太奶奶，我给故事里的英雄们留一碗绿豆汤吧？”
“好啊。”阿芷笑着给她舀了一勺糖，“留着给心里有光的人。”
暮色漫进药铺时，蝉鸣渐渐歇了。石头坐在廊下，看着芽儿在院里追萤火虫，手里还攥着李老头忘带走的鼓槌。阿芷端来绿豆汤，放在他手边。
“孩子们爱听故事，是盼着心里有个准头。”阿芷，“知道啥是对，啥是错。”
石头喝了口绿豆汤，甜丝丝的凉意从喉咙滑下去。远处的稻田里，青蛙“呱呱”地叫着，和偶尔响起的蝉鸣应和着。他忽然明白，故事里的英雄或许有虚有实，但那份藏在故事里的念想——对正义的盼，对安稳的求，从来都真切得很。
就像这药铺，就像这蝉鸣，一年年，一辈辈，把日子过成故事，把故事过成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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