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照进现实的那一刻，泪水是唯一的语言，它冲刷掉一路的荆棘，折射出未来璀璨的光。
那个盛夏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将积蓄了一整个季节的热量全部呐喊出来。昭阳正在村头的河边洗衣服，棒槌起落，溅起的水花带来片刻的清凉。她的心，却不像河水这般平静。高考结束已经快一个月，等待结果的焦灼，像这闷热的气一样，无处不在，蚕食着她故作镇定的外壳。
“阳阳——！阳阳——！”
村支书家那个半大子，光着脚丫，一路狂奔而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通知书！你的通知书到了！省城来的！重点大学！”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河边，声音大得惊起了树上的鸟雀。
昭阳手里的棒槌“啪”地一声掉进河里，顺着水流漂走了。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看着那个信封，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那是一个幻觉。
周围洗衣服的婶子、婆婆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和那个信封上。
“真的？快看看！”
“哎哟，了不得了！咱们村真飞出金凤凰了！”
“昭阳，快，快去叫你外婆！”
昭阳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从河里站起身，也顾不上湿漉漉的双手和脚上的泥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信封上，赫然印着那所她只在梦症在陈老师口中描绘过的顶尖大学的名称和校徽。地址、姓名，准确无误。
她紧紧攥着信封，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转身就朝着外婆家的方向跑去。湿透的裤脚黏在腿上，很重，却阻挡不了她几乎要飞起来的脚步。
“外婆！外婆！”她冲进院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外婆正在灶房门口择菜，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昭阳手里那个与众不同的信封和她激动得通红的脸，外婆择材动作顿住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凝聚。
昭阳跑到外婆面前，几乎是颤抖着，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里面，是那份期待已久的、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她展开那张纸，目光贪婪地掠过每一个字，最终定格在“昭阳同学，你已被我校录取”那一校
确认了。千真万确。
她抬起头，看向外婆，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想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气音。她把通知书递到外婆面前。
外婆放下手里的菜，那双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好几遍，才郑重地、几乎是虔诚地，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
她不识字。但她认得那个红色的、庄严的印章，认得外孙女脸上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狂喜、释然和巨大成就感的泪水。
外婆拿着通知书，看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像是要触摸那背后无数个深夜里摇曳的煤油灯光，触摸那些被泪水打湿又风干的字句，触摸那田间地头、灶台河边从未停歇的拼搏。
然后，昭阳看见，外婆那总是布满风霜、刻着苦难与坚忍的脸上，两行浑浊的泪水，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安静地，顺着深深的皱纹沟壑，滚落下来。
没有声音。没有啜泣。
只是静静地流淌。
那是昭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外婆流泪。
外婆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瘦弱却倔强得惊饶外孙女，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欣慰和辛酸的叹息：
“好……好……好啊……”
她伸出那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紧紧握住了昭阳同样因为激动而冰凉的手。祖孙俩的手，一个苍老布满艰辛，一个年轻带着薄茧，在这一刻，因为这张通知书，紧紧交叠，传递着无法言的激动与感慨。
舅妈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声音也前所未有地热络起来：“哎哟！真考上了！我就我们昭阳是文曲星下凡！以后可是大学生了！光宗耀祖啊！”
舅舅也搓着手，憨厚地笑着，眼里有着光彩。
邻居们闻讯赶来，的院子里顿时挤满了人，恭喜声、赞叹声不绝于耳。那张录取通知书被众人传阅着，仿佛一件稀世珍宝。
昭阳被包围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外婆悄悄背过身，用围裙角擦拭着眼角，看着舅妈难得的笑脸，看着村民们羡慕的眼神……
她恍然觉得，这个她曾经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温暖和可亲起来。是这张纸，改变了这一切吗？
不，她知道，改变一切的，是她自己，是外婆那双摇着蒲扇的手，是陈老师鼓励的目光，是那无数个深夜里不曾熄灭的灯火，是她自己用汗水和泪水浇灌出的、不屈的成长。
金榜题名时，泪水为过去的所有艰辛画下句点，也为全新的未来按下启动键。那一刻的喜极而泣，是对不屈灵魂最隆重的加冕。
喧嚣过后，夜幕降临。昭阳和外婆坐在院子里，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和宁静。通知书被外婆心翼翼地收在了她那个带锁的木匣子里，和那些零零碎碎、代表着这个家全部积蓄的毛票放在了一起。
“外婆，”昭阳轻声，“我很快就要去报道了。”
外婆摇着那把边缘已经破损的蒲扇，一下，一下，风声依旧。她望着满繁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去吧。鸟长大了，总要往外飞。”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昭阳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喜悦过后，离别的愁绪，如同夜色般，悄然弥漫开来。
前方等待着她的，是更广阔的地，而身后，是外婆日渐苍老的背影和这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村庄。
这列即将驶向远方的火车，会将她的命运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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