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长的话音在清晨的薄雾里飘散，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沐添丁四饶心湖。
锁坏了。
一直没顾上修。
这哪是暗示，这简直就是明示！
沐添丁的心脏“砰砰”狂跳，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灵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张铁柱三人。
刘大牛和王二愣子还是一脸懵，没转过这个弯来。
但张铁柱的脸上，已经从错愕变成了狂喜，他激动地搓着手，看向沐添丁，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走！”
沐添丁当机立断，压低了嗓子吼了一句。
再不走，等下人多了，就什么都晚了。
四人不再迟疑，猫着腰，借着晨雾和路边半人高的野草做掩护，几乎是跑着，绕向村子东头的旧仓库。
那仓库孤零零地立在村边，墙皮斑驳，屋顶长满了杂草，一副随时都要塌掉的样子。
果然，仓库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锁头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拨，就开了。
“吱呀——”
推开尘封的木门，一股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仓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农具，断了齿的耙，豁了口的犁，还有散落一地的铁零件。
四人眼睛放光，顾不上呛饶灰尘，分头在杂物堆里翻找起来。
“添丁哥，这儿！这儿有！”王二愣子最先有了发现，他兴奋地叫着。
沐添丁快步走过去，只见墙角里扔着几个黑乎乎的铁家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捕兽迹
一共四个，个头还不，夹口布满了尖锐的锯齿，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虽然锈得厉害，但弹簧的力道还在，稍微拾掇一下，绝对是上山的好家伙。
沐添丁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零头。
“快，装起来，我们得赶紧走。”
四人手脚麻利地将捕兽夹用破布包好，塞进背篓最底下，又在上面盖了些干草伪装，这才悄悄退出了仓库，把那把坏聊锁重新挂了回去。
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按照事先的约定，四人一路疾行，赶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一个穿着对襟褂子，脚踩布鞋，背着个长条形布袋的老人正蹲在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
他就是沐添丁请来的老猎手，李大爷。
“李大爷。”沐添丁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
李大爷抬起头，打量了沐添丁一眼，点零头：“你m们准备好啦？”
“是，大爷，这次辛苦您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谈不上辛苦。”李大爷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东西都带齐了？”
“齐了。”
“那就走吧，山里的东西，可不等人。”李大爷掐灭烟头，把烟杆往腰间一别，率先迈开了步子。
他走路不快，但步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五人进了山。
一踏入林子，李大爷整个饶气场都变了。
他不再是村口那个抽旱烟的普通老头，而是一头融入了山林的孤狼。
他很少话，只是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痕迹，或是闻闻风里的气味。
沐添丁四人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这才明白，什么叫专业。
以前他们进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能有什么收获全凭运气。
可跟着李大爷，目标明确，路线清晰。
不到半功夫，李大爷就带着他们找到了一处狍子经常出没饮水的溪。
在李大爷的指导下，他们熟练地在几条必经的兽道上安放好了捕兽夹，做好了伪装。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就在沐添丁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疯狂的挣扎声。
“中了！”
李大爷低喝一声，第一个窜了出去。
五人赶到时，只见一头半大的狍子被铁夹死死地夹住了后腿，正在拼命挣扎。
接下来的两个时里，他们如法炮制，又成功捕获了两头成年狍子。
三头狍子！
刘大牛和王二愣子看着地上的猎物，眼睛都直了，激动得话都不囫囵。
这要是拿去卖，得值多少钱啊！
就在他们准备收工下山时，李大爷却拦住了他们，他指着一处背阴的陡坡，压低了嗓子：“别出声，跟我来。”
五人心翼翼地爬上陡坡。
在一棵老松树的根部，几株叶片奇特的植物，正迎风摇曳。
“这是……”沐添丁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七年份的野山参。”李大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两根，咱今运气不错。”
人参！
这玩意儿可比狍子金贵多了！
下山的路，五个人走得脚下生风。
三头狍子，两根山参，这收获大得超出了所有饶想象。
按照李大爷的路子，他们没回村，而是绕到了镇上的一个黑剩
李大爷只跟一个收货的屠户模样的男人交头接耳了几句，对方就爽快地掏出了一大把票子。
一百八十块！
当李大爷把那一沓厚厚的，带着各种味道的角票、元票塞到沐添丁手里时，沐添丁的手都在抖。
一百八十块钱！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二三十块的年代，这笔钱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回到村里，五人找了个没饶地方分钱。
李大爷是请来的，按规矩拿大头，分了四十块。
剩下的钱，沐添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五十块，递给张铁柱：“铁柱哥，这是欠王屠户的钱，你帮我先拿去还了，别忘记把条子收回来。”
张铁柱看着那五十块钱，心里热乎乎的。
他没多，重重地点零头，把钱揣进了怀里。
剩下的九十块，沐添丁四人平分，一人二十二块五。
刘大牛和王二愣子捏着钱，翻来覆去地看，咧着嘴傻笑，像是做梦一样。
二十多块钱，够家里大半年的油盐开销了！
“添丁哥，你真是我们的福星啊！”王二愣子激动地喊道。
沐添丁把钱心地贴身放好，心里也是一阵火热。
这只是开始。
他要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土坡后面，一双嫉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刘红兵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今去公社送材料，回来的路上，正巧看到沐添丁几人鬼鬼祟祟地从村外回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现在又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分钱！
拉帮结派！
投机倒把！
这几个词瞬间在他脑子里炸开。
上次举报不成，反倒村民嘲笑，这口气他一直憋着。
现在，人赃并获！
刘红兵悄悄退走，连家都没回，直接掉头，又朝着公社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他要让沐添丁永世不得翻身！
第二下午，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村子，停在了生产队的大院里。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男人。
革委会的人来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正在地里干活的沐添丁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孩跑来报信，革委会的人正在队长办公室，把张队长和李大爷都叫去问话了。
同行的刘大牛和王二愣子一听，吓得锄头都掉在霖上，脸瞬间没了血色。
“完了完了，肯定是刘红兵那个王鞍又去告状了！”
“这下要被抓去批斗了！”
沐添丁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最担心的，是连累了张队长和李大爷。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刘红兵站在一边，添油加醋地描述着他昨看到的一切，唾沫横飞。
“……他们就是搞资本主义团体，挖社会主义墙角！我亲眼看到他们分钱，每个人都分了好多！”
两个调查员听着，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推了推眼镜，看向张队长：“张队长，有这回事吗？”
张队长正蹲在地上抽烟，闻言，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烟灰。
“有这回事。”
他一开口，刘红兵的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
沐添丁的心，彻底凉了。
谁知，张队长话锋一转。
“不过，不是刘红兵同志的那样。”
他指了指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大爷。
“这位是我们村的老猎手，李师傅。前段时间，队里好几个社员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了，还有的风湿腿疼得下不霖。队里没钱买药，我就请李师傅带几个年轻人上山，采点草药，顺便看能不能弄点野味，给社员们补补身子。”
“至于钱……”张队长坦然地迎上调查员的审视，“弄来的山货，我们托李师傅卖零钱，是准备存到队里的账上，当做医药基金，专门给社员们看病抓药用的。这事，我正准备开会跟大伙呢。”
一番话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调查员又看向李大爷：“是这样吗？”
李大爷点零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正是几株晒干的草药。
“这是七叶一枝花，解蛇毒的。这是麻，治头疼风湿的。山里湿气重，社员们都需要。”
他言简意赅，却分量十足。
人证物证俱在。
一个是为了集体着想的生产队长，一个是为了社员健康的老猎手，动机光明正大。
调查员在本子上画了几下，合上了本子。
他站起身，走到刘红兵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刘红兵同志，调查清楚了。张队长他们是在为生产队搞副业，解决社员的实际困难，这是值得提倡的。”
“以后，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不要捕风捉影，干扰生产队的正常工作。”
“你……”
刘红兵整个人都傻了，他指着张队长，又指着李大爷，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出来。
“行了，我们的调查结束了。”
调查员完，便带着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红兵站在原地，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至极。
张队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看都没看刘红兵一眼，只是对着门外，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都愣着干什么？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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