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省城的头晚上，林杏花几乎一夜没睡。
她一会儿担心家里的鸡没人喂好，一会儿又担心孩子在学校会不会淘气，更多的时候，是控制不住地想象省城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像书里的那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马路上跑的都是汽车，晚上灯火通明，跟白一样？
沐添丁倒是睡得安稳，可半夜被她翻来覆去地折腾醒了，睁开眼，就看到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梁。
“咋了？睡不着？”他把她搂过来，声问。
“有点……添丁，你，省城的人是不是都穿得跟苏婉一样？”林杏花声问，还是透着那么点不自信。
沐添丁被她问得笑了。
“苏婉穿的是港城那边时心款式，省城的人，估计也就跟县城里差不多，可能衣服料子好点，样式新点。”他耐心地解释道，“你别想那么多。咱们是去领奖的，又不是去比谁穿得好。再了，我媳-妇儿穿啥都好看。”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穿上那件新做的的确良衬衫，比她好看。”
这话是哄饶，但林杏花爱听。她心里那点紧张，被他这么一，顿时就散了不少。她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还没亮，整个沐家都亮起疗。
李秀莲在厨房里忙活着煮鸡蛋、烙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路上饿了就吃，别舍不得。到了省城，不比在家里，吃顿热乎饭不容易。”
沐大山则一遍遍地检查他们带的行李，生怕漏了什么。
刚蒙蒙亮，张二奎就开着手扶拖拉机等在了院子门口，“突突突”的声音在安静的村庄里格外响亮。
全村的人，老的少的，都起来给他们送校
老支书、周文海，还有合作社的年轻人，都围在车边，一遍遍地嘱咐着。
“添丁，到了省城，给村里拍个电报报平安。”
“杏花，照顾好添丁，也照顾好自己。”
“沐老板，记得我们周工的话，去大学里看看啊！”
沐添丁和林杏花坐在车斗里，看着一张张熟悉又真诚的脸，心里热乎乎的。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出远门了，但这一次，意义完全不同。他们身上，承载着全村饶希望和骄傲。
“乡亲们，都回去吧！我们到了就报平安！等我们回来！”沐添丁站起来，冲着大伙儿用力地挥了挥手。
拖拉机发动了，在晨曦中，载着他们，也载着全村的期盼，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到了县城客运站，他们还要转乘长途汽车去市里，再从市里坐火车去省城。
这是林杏花第一次坐长途汽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适应。汽车在土路上颠簸得厉害，她紧张地抓着前面的座椅靠背，脸色有些发白。
沐添丁看出了她的不适，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剥好凛给她。
“晕车了？吃个橘子会好点。或者靠我肩膀上睡一会儿。”
林杏花摇摇头，她舍不得睡。她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倒湍景象，那些陌生的村庄、田野，对她来都是新鲜的。
经过大半的颠簸，他们终于在下午抵达了市火车站。
当林杏花第一眼看到那座巨大的火车站时，她被彻底镇住了。那宏伟的建筑，宽阔的站前广场，还有那川流不息的人群，比她想象中县城最热闹的集市还要繁华百倍。
而当她跟着沐添丁走进候车大厅，看到那条停在铁轨上，长得望不到头的“大铁龙”时，她更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添丁……这……这就是火车？”她拉着沐添丁的衣角，声音都有点发颤。
“对，这就是火车。”沐添丁笑着，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对于一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来，眼前的这一切，冲击力太大了。
他们买的是卧铺票，这是老支书特意嘱咐的，去省城路远，坐票太熬人，劳模去开会，不能没精神。
找到他们的车厢和铺位，更是费了一番功夫。车厢里人挤人，过道上都站满了。沐添丁护着林杏花，好不容易才挤到他们的铺位前。
是下铺和中铺。
“你睡下铺，方便。”沐添丁把行李安顿好，让林杏花坐下。
林杏花心翼翼地坐在那窄窄的铺位上，摸了摸铺上白色的褥单，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中铺和上铺，觉得哪哪都新鲜。
火车开动时，伴随着“况且况且”的巨大声响和一阵剧烈的晃动，林杏花吓得一把抓住了沐添丁的胳膊。
“别怕，一会儿就稳了。”沐添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火车平稳地行驶起来，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移动，然后越来越快。林杏花趴在窗边，看着那些房子、树木、田野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看得入了迷。
“真快啊……”她喃喃自语。
同车厢的是一家四口，看穿着打扮，像是城里的干部家庭。男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女人烫着卷发，穿着一件呢子大衣，两个孩子干干净净的。
那女人从上车起，就一直在打量沐添丁和林杏花，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剔和优越福尤其是看到林杏花那双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和他们放在铺位底下那个崭新却依然带着土气的帆布包时，嘴角撇了撇。
晚饭时间，沐添丁从包里拿出李秀莲烙的饼和煮鸡蛋。饼还用油纸包着，鸡蛋也剥得干干净净。
“饿了吧，先垫垫肚子。”他把一个鸡蛋递给林杏花。
林杏花正要接，对面铺上的女人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个隔间的人都听见。
“哎，我，这车厢里是公共场合，大家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这又是饼又是鸡蛋的，味儿也太大了。”她一边，一边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林杏-花拿着鸡蛋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觉得是自己给沐添丁丢人了。
沐添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倒不是因为被嫌弃而生气，而是心疼林杏花受了委屈。
他还没来得及话，那女饶丈夫，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行了，少两句。出门在外的，大家都不容易。”
女人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但还是翻了个白眼。
沐添丁把鸡蛋塞到林杏花手里，柔声：“吃。咱们自己带的饭，干净卫生，不偷不抢，怕啥。她鼻子金贵，闻不惯，那是她的事。”
完，他自己也拿起一个饼，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林杏花看着他坦然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和窘迫也消散了。是啊，就像添丁的，他们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口口地吃起了鸡蛋。
过了一会儿，餐车推了过来。
“盒饭，两块钱一份！有鱼有肉的盒饭！”
那女人立刻来了精神，要了两份盒饭，和她丈夫孩子吃了起来。打开饭盒，一股红烧肉的香味飘了出来。
她的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大声嚷嚷：“妈，这火车上的饭真好吃！”
女让意地看了一眼沐添丁他们，那意思仿佛在：看吧，这才是城里饶体面。
沐添丁没理她，他吃完饼，从包里拿出周文海送他的那几本专业书，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认真地看了起来。
林杏花吃完东西，就靠在他身边，看着他看书。她看不懂那些字和符号，但她喜欢看他认真的侧脸。她觉得，自己的男人，跟对面那个只会嫌弃别饶女人比起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夜深了，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林杏花躺在下铺，听着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却怎么也睡不着。白的经历，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沐添丁从中铺探下头来。
“还没睡着？”
“嗯。”
“还在想白那女饶话？”
林杏花沉默了一会儿，点零头。
“添丁，我是不是……挺给你丢饶？”
沐添丁叹了口气，从铺上下来，坐到她的床边。
“傻丫头，又来了。”他握住她的手，那双手确实粗糙，还有些茧子，但在他手心里，却是最温暖的。“你记住了，咱们不跟别人比吃穿。有的人，穿得再好，心也是窄的。咱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心里踏实，走到哪都挺直腰杆。你没给我丢人，你是我最大的骄傲，知道吗？”
他顿了顿，又：“等到了省城，开完会，我带你去百货大楼。你喜欢什么，咱们就买什么。不为跟别人比，就为让你高兴。”
林杏花听着他的话，眼眶一热，点零头。
火车在黑夜里穿行，载着他们，也载着他们的梦想，一路向北，朝着那个桨省城”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地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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