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世界的光影寸寸崩塌，化作流萤散去。
韩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的心神却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剧震。识海翻腾，道心摇曳。
被看穿了。
从始至终，自己每一步的算计，每一次的隐忍，每一个自以为衣无缝的后手，都清晰地倒映在对方的眼眸里。
这比被人用绝对的实力碾压，更让人感到恐惧和无力。
那所谓的“一线生机”，根本不是棋局的胜负手，而是一道直刺人心的拷问。
顾长生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只是一场寻常的闲谈。
“韩道友，棋局中的‘生机’，并非是留给你翻盘的，而是留给我们这段‘关系’的。”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是战，是和，是陌路，还是同途……选择权，在你。”
韩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忌惮所取代。
同途？他凭什么？
“我不明白。”韩立的声音有些干涩。
顾长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居高临下的欣赏，仿佛老师在看一个虽然顽固但尚可教导的学生。
“你当然不明白。”
“韩道友，这盘棋，你输的不是智谋，而是格局。你只看到棋盘上的宝物，而我看到的，是棋盘外的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韩立的脑海中炸响！
格局……
他自问心智坚韧，算无遗策，每一步都走得心翼翼，谋求利益最大化。可到头来，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是一个盯着棋盘上几枚棋子得失的棋手，而对方，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整个下。
顾长生似乎嫌对他的打击还不够，悠悠开口，像是在回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你我之间的交锋，并非从今日始。韩道友可还记得，昔日的虚殿？”
虚殿！
韩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次，他与顾长生几乎同时发现了那株“虚灵莲”，双方对峙，都想寻机破禁夺宝。他自认足够谨慎，耐心十足，可最后，宝物却被顾长生以一种他完全没看懂的方式取走。
他一直以为那是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秘术，或是对方运气好，恰好触动了什么机关。
直到今，他才隐隐感觉到，那不是巧合。
顾长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将那日的情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在他面前彻底复盘。
“你以为，我在试探禁制。其实，我是在试探你。”
冰冷的石殿中央，一株“虚灵莲”静静悬浮，九色灵光如呼吸般明灭，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映照得轮廓分明。
顾长生与韩立，相隔十丈，谁也没有先动。空气中弥漫着禁制法阵的嗡鸣，像一根绷紧的弦。
这家伙，果然也盯上了。
顾长生的目光掠过灵莲，看似在估量禁制的强度，眼角余光却始终锁定着韩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看到韩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那是准备催动法宝或放出神识试探的前兆。
不能让他先出手。韩老魔的试探，虚虚实实，极容易暴露自己的底牌。
顾长生忽然轻叹一声，像是放弃了硬闯的打算。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最低阶的“火鸦符”，屈指一弹。符箓化作一只拳头大的火鸟，歪歪扭扭地飞向灵莲，在距离三尺时便被护体灵光绞得粉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韩立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正是这瞬间的“表演”，为顾长生赢得了时机。在火光吸引韩立注意力的刹那，他的脚尖在地面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砖上轻轻一点。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声响，只是一个凡人卸力般的动作。
这是他早已用因果线推演出的阵法“死门”之一，是整个禁制逆转的关键节点。
接着，顾长生转身，一副懊恼模样，开始绕着大殿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回忆某个古籍中记载的破阵之法。他的每一次落足，每一次看似无意识地用指节敲击墙壁，都精准地踩在了一个又一个被他伪装成“巧合”的阵眼之上。
韩立依旧不动如山，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当顾长生看似烦躁地最后一脚“跺”在殿门前的地砖上时，整座大殿的禁制嗡鸣声，突兀地停滞了一刹那。
就是现在！
那护着灵莲的九色灵光并未消失，反而猛地倒卷，形成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虚灵莲被这股力量牵引，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早已等在那里的顾长生手郑他冲着一脸错愕的韩立遥遥一拱手，身形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青虹，消失在殿门之外。
复盘结束。
顾长生的声音将韩立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你看，韩道友。你以为我在第一层试探，而你在第二层观察，殊不知，我从一开始就在第五层等你。我夺取‘万化道果’，并非终点，而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有成为执棋者的资格。”
韩立沉默了，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引以为傲的谨慎和心计，在对方这种洞察因果、布局未来的恐怖能力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顾长生伸出手，那枚光华璀璨的“万化道果”静静悬浮在他掌心。
忽然，他屈指一弹，一道无形的气劲从道果上掠过。道果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三分，仿佛被抽走了一道核心的神韵。
做完这一切，他手腕一抖，将那枚虽然有所残缺、但依旧是无上至宝的道果，轻轻抛向了韩立。
“我取此果一道神韵，足以。”
顾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剩下的，是你认清现实的代价，也是你我‘合作’的开端。”
韩立下意识地接住那枚道果，温润的触感传来，其中蕴含的磅礴道韵依旧让他心惊。可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却远超于对宝物的贪念。
这是……施舍吗？
不，这不是施舍。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控制。对方拿走了最核心的东西，却又给了他一份无法拒绝的补偿。这份补偿，既是枷锁，也是考验。
接受，意味着承认对方的主导地位，从此成为他棋盘上的一枚关键棋子。
不接受？他连这残缺的道果都保不住，甚至可能……道途断绝。
韩立的内心在剧烈挣扎。他一生信奉凡事靠自己，将命运牢牢抓在手郑可今，一个比他更懂得“命运”的人，将他的骄傲彻底击碎。
他忽然想起了对方的话——棋盘外的地。
或许，跟着这样的人，真的能看到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风景？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他所图谋的，绝非仅仅是长生……而是要将这，也纳入他的棋盘吗？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良久，韩立紧紧握住手中的道果，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挣扎，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对着那道在残光中显得高深莫测的身影，低声，却无比清晰地问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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