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
味县东门外,一辆简朴的马车在数骑亲随的护卫下,缓缓启程,驶向东南方向的平夷县。马车中坐着的,正是新科状元、因军功受赏,如今被宁王特简为平夷县令的庞清规。他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神色平静,目光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思索。
护卫首领杨信,是狄昭特意从军中挑选的悍卒,骑着一匹健马跟在车旁。他性子直爽,忍了半日,终于按捺不住,隔着车窗瓮声瓮气地问道:“庞明府,俺是个粗人,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庞清规掀开车帘一角,微笑道:“杨队正但无妨。”
杨信挠了挠头:“明府您是新科状元,又在军前立下大功,听王爷对您也十分看重。按,留在王府或者州府里当个参军、主事,岂不是清贵又安逸?为何偏偏要自请来这平夷县做县令?这地方,可是爨氏的老巢,穷山恶水,百废待兴,可是个苦差事啊!”
庞清规闻言,不禁莞尔,目光望向车外连绵的群山,悠然道:“杨队正,你可知王爷当日为何给我两个选择?”
杨信茫然摇头。
“王爷看似让我选,实则是点醒我。”庞清规缓缓道,“欲治大国,如烹鲜。若连一县之地都治理不好,空有状元之名、军功之荣,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王爷是让我来这‘百废待兴’之地,真刀真枪地历练,看看我庞清规究竟有几分成色。这份信任与期许,远比一个清贵的闲职更重。”
杨信似懂非懂:“那……王爷为何不明呢?”
“这便叫心照不宣,或者,是君臣之间的默契。”庞清规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为君者,不能轻易将喜怒好恶形于色,更不能将用人意图和盘托出。否则,下面的人便会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反而失了本心与实干。王爷给我选择,是考校我的见识与担当;我选择平夷,便是回应王爷的期许。一切尽在不言郑”
他这番话,让杨信这粗豪汉子听得云里雾里,却又觉得颇有道理,不由咂咂嘴:“你们读书人,心思就是弯弯绕绕的。不过,明府您既然看得明白,俺老杨就跟着您干!这平夷县,定能治理好!”
庞清规笑了笑,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思绪却飘回了离开味县前夜,宁王殿下在书房单独召见他的情景。那一夜,对他而言,无疑是醍醐灌顶,震撼至极。
(回忆ing)
书房内,烛火摇曳。只有周景昭与庞清规两人。
“伯矩(庞清规的字),坐。”周景昭神色平和,亲手给他斟了杯茶,“还记得在长安时,你曾问我之志向。当时局势未明,我并未直言。如今,南中初定,你又将赴任地方,今夜你我二人,可坦诚一叙。”
庞清规心中一凛,正襟危坐:“殿下,清规愿闻其详。”
周景昭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伯矩,你可知这下……有多大?”
庞清规微微一愣,他博览群书,自认地理之学亦不弱于人,便谨慎答道:“回殿下,臣尝读《禹贡》、《汉书·地理志》,知我大夏疆域辽阔,东临沧海,西接流沙,北至大漠,南抵烟瘴。然典籍所载,终究模糊。”
周景昭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墙壁前,伸手拉动了一个隐蔽的机关。只听“咔哒”轻响,一面巨大的绢布舆图缓缓垂落展开。
当庞清规的目光落在那幅舆图上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绝非他见过的任何一幅舆图!图上不再是模糊的山川河流和“某某郡”的标注,而是极其精确、色彩分明的大陆与海洋轮廓!巨大的图幅上,大夏的疆域被清晰地标注出来,然而,在这幅图上,庞清规惊恐又激动地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浩瀚广袤的大夏,竟然只是这片被称为“世界”的巨图上的……一部分!
“这……这是……”庞清规声音干涩,几乎不出完整的话。
周景昭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图上一块区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感:“这里,便是我们所在的大夏。这里是京师,这里是南中,这里是交州。”木杆移动,划过南方的巨大半岛,“这一片,可称之为中南半岛,物产丰饶,邦国林立。” 木杆继续向西,掠过浩瀚的海洋和陌生的大陆,“而这些,是更遥远的国度,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文明、物产和……威胁。”
庞清规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狂跳,以往的下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重塑。他讷讷不能语,脑海中翻江倒海。
周景昭收回木杆,转身看着震惊失语的庞清规,缓缓道:“现在,你明白了吗?或许朝中很多人,甚至你的一些同僚,都不理解,你庞清规堂堂状元,立有军功,为何甘愿去治理一个边陲县?”
他走到庞清规面前,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人心:“因为他们眼中的下,只有神京,只有朝堂,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而我希望你看到的,是这片浩瀚的世界!治理平夷,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是让你真正了解民情、历练实务、培植根基的起点!唯有根基牢固,方能枝繁叶茂,方能……有朝一日,去看看这图上更广阔的世界!”
周景昭拍了拍庞清规的肩膀,语气深沉而充满期许:“伯矩,莫要辜负了这状元之名,更莫要辜负了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今,我便送卿一句话——”
他顿了顿,朗声吟道:“莫愁前路无知己,下谁人不识君!”
这两句诗,如同惊雷,炸响在庞清规的心头,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与忐忑,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庞清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忽然撩袍跪地,恳切道:“殿下文书画三绝,下皆知!此金玉良言,振聋发聩!臣斗胆,恳请殿下赐下墨宝,将这两句诗书写赐予微臣。臣必将其悬于平夷县衙大堂,日日警醒,不忘殿下今日教诲与期许!”
周景昭先是一愣,随即指着他摇头失笑:“好你个庞伯矩,倒是会顺杆爬!也罢!”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等宣纸,提笔蘸墨,略一凝神,便挥毫泼墨。但见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股雄浑开阔、豪迈自信之气跃然纸上!
正是那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下谁人不识君! 落款处,是苍劲有力的“景昭”二字,并加盖了宁王私印。
(回忆结束)
马车微微颠簸,将庞清规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行囊中那个精心保管的卷轴,脸上露出了坚定而又充满干劲的笑容。
“杨队正,”他掀开车帘,对一旁的杨信道,“加快些速度,我们早点到平夷。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好嘞!明府坐稳了!”杨信虽不明所以,但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县令身上散发出的昂扬斗志,大声应和着,催动了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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