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自称“前管理员”的顾先生，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沙哑，与陈思思记忆中那位精神矍铄的老馆长相去甚远。
他约她在市中心一家颇为僻静的茶室见面，时间定在第二下午。
挂断电话后，陈思思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老馆长竟然主动联系她，而且提及了“蝴蝶”！这意味着他的记忆并非完全丧失，或者，在某些特定刺激下（比如校园发生的巨大能量变动？），那些被疾病深埋的记忆碎片，重新浮现了出来？
她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舒言。
舒言也十分震惊，并表示要一同前往，毕竟那本笔记是他最先发现的，而且他对老馆长早年的研究也有所了解。
第二下午，两人按照约定来到那家名为“清寂”的茶室。
茶室环境清幽，人迹罕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气。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他们走进了最里面一个用竹帘隔开的雅间。
雅间里，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朴素灰色夹磕老人正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出神。
他正是图书馆的老馆长，顾青源教授。
但与陈思思记忆中那位目光睿智、腰板挺直的老者不同，眼前的顾教授显得佝偻而憔悴，眼神有些浑浊，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双手微微颤抖着，确实是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在陈思思和舒言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茫然，又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顾教授。”舒言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是舒家的子啊……”顾教授的声音迟缓而模糊，他看了看舒言，又将目光转向陈思思，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你……就是陈思思？”
“是的，顾教授，您好。”
陈思思连忙应道，心中有些紧张，她能感觉到，顾教授的身上，似乎缠绕着一种……暮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寂”感，与她感知中其他老人那种纯粹的生命流逝感不同。
顾教授示意他们坐下，颤抖着手给他们倒了两杯早已泡好的清茶。
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一个简单的举动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笔记……你们看到了……”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句有些破碎，但意思明确。
舒言和陈思思对视一眼，点零头。
“呵……果然……还是被找到了……”顾教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能发现什么……了不起的真相……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现在想想……真是……不知高地厚……”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仿佛在努力从一片混沌的记忆沼泽中，打捞起那些沉没的碎片。
“顾教授，那本笔记里提到的‘蓝蝶’、‘门’、‘钥匙’……还赢祂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思思忍不住问道，这是困扰她最深的问题。
听到这几个词，顾教授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恐惧，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所覆盖。
他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痛苦。
“蝶……蓝色的……飞舞在……界限上……”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门’……不能开……开了……就关不上了……‘钥匙’……是希望……也是……灾祸……”
“那‘祂们’呢？”舒言追问道。
“‘祂们’……”顾教授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观察者……狩猎者……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我们……在祂们眼里……就像……玻璃缸里的蚂蚁……”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语无伦次。
陈思思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正从老人身上弥漫开来，让她都感到一阵心悸。
“顾教授，您冷静点！”舒言连忙上前，轻轻拍抚老饶后背。
好一会儿，顾教授才慢慢平静下来，但精神似乎更加萎靡了，眼神也重新变得空洞起来。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忘了好……忘了……就安全了……”他如同梦呓般低语，“有些知识……本身就是诅咒……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被‘看到’……我……就是因为看得太多……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思思和舒言心中巨震。
老馆长的阿尔茨海默症，难道并非单纯的生理病变，而是……某种为了避免被“祂们”“看到”而采取的自我保护？或者，是知晓禁忌知识后所付出的代价？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思思声音干涩地问。
她体内就有着所谓的“钥匙”，她已经被“标记”了。
顾教授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向陈思思，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陈思思一直下意识护着的左手。
“印记……已经苏醒……逃避……无用……”他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要么……在‘祂们’找到你之前……变得足够强大……掌握‘门’……要么……”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最后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光芒。
“……就像我一样……选择……遗忘……”
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仿佛彻底耗尽了所有精力，头一歪，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昏睡（或者是意识的再次封闭）之中，任凭舒言和陈思思如何呼唤，都没有再回应。
茶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老人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陈思思和舒言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寒意。
老馆长用他残破的记忆和现状，给了他们一个无比清晰的警告，也指明了两条残酷的道路——战斗，或者……消亡（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意识上的）。
而陈思思，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了选择遗忘的权利。
她看着自己光滑的左手，那里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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