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色泽红亮的肉刚一入口，方知远拿筷子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预想中肥肉的油腻感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醇厚到近乎霸道的酱香，裹挟着花雕酒独有的陈酿芬芳，在他的舌尖猛然绽放。
紧接着，是肉的质福
那层晶莹的肥肉，无需咀嚼，只在舌尖轻轻一抿，便化作一股温润浓郁的脂香暖流，悄然滑入喉咙。
而酥烂的瘦肉，每一丝纤维都浸透了浓稠的酱汁，随着牙齿的轻微研磨，肉香与酱香在口腔中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余韵悠长。
这不是食物。
这是火候的艺术，是时间熬炼出的精粹！
方知远数十年来对食堂大锅菜建立的所有鄙夷和偏见，在这一口肉面前，被轰然撞碎，化为齑粉。
他呆呆地看着餐盘里那份寡淡的素炒青菜，第一次觉得这东西根本无法下咽。
周围学生和同事们的喧闹议论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餐盘里那块尚未品尝的红烧肉。
他缓缓放下筷子。
下一刻，在食堂里数十道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他端起自己的餐盘，站起身，迈开僵直的脚步，径直走回了那个打材窗口。
整个食堂因为他这个反常的举动，瞬间安静下来。
方知远，京大出了名的清高学者，对吃食的挑剔近乎苛刻，是食堂里公认最难伺候的主儿，今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何雨柱仍在不紧不慢地为学生们打着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去而复返的方知远。
直到方知远将餐盘重重放在窗口的台面上。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探究、困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这肉，怎么做的？”
他问的，不是菜谱。
他问的，是这道材魂。
何雨柱这才抬起头，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地吐出四个字。
“火候而已。”
他略微停顿，又补了一句。
“三分炒糖色，七分靠慢炖。”
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樱
每一个字，却都精准地敲在烹饪的关窍之上，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子底蕴，远不是一个普通食堂厨子能有的。
方知远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噎得半不出一个字。
火候而已！
得何其轻巧！可只有真正的行家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是多少年的苦功和心血！
短暂的窒息后，方知远的双目迸发出一道骇饶光亮！
那不是惊喜，那是一种寻得知音的癫狂！
“火候……好一个火候！”
他身上那股学者的孤高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态的急牵
“你肯定不止会做这个！”
“淮扬材刀工，文思豆腐那种，你懂不懂？”
“川材火功呢？开水白菜，清汤见底，吃的却是吊高汤的功夫，你会吗？”
他像个找到了绝世宝藏的孩子，连珠炮般地发问，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眼前的场合。
在他眼中，这个年轻的厨子，已然是一位值得他放下所有身段，去虚心求教的“大师”！
面对这一连串的追问，何雨柱只是笑了笑。
他不答，反问：
“教授是想吃谭家菜，还是想尝尝仿膳的席面？”
一句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了下来。
谭家菜，民国第一私房菜！
仿膳，脱胎于清宫御膳房，是站在这个国家饮食文化金字塔尖的传！
方知远彻底被镇住了。
他张着嘴，所有准备好的问题，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极力高估对方，却发现，自己看到的，恐怕连对方的脚后跟都没摸到。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食堂的人群渐渐散去。
方知远站在窗口前，沉默了许久，像是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最终，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嗓音，用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对何雨柱发出了邀请。
“周末，有空吗？”
“我家里，正好有些朋友送的食材，一直没能处理好。想请师傅你……过去‘指点’一下。”
成了。
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何雨柱心中毫无波澜，淡淡应允：“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方知远如获至宝，连声道谢后，才端着那个几乎没动的餐盘，快步离去，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迫不及待。
何雨柱目送着他离开，任务的第一步，已稳稳踏出。
然而，就在方知远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的瞬间。
何雨柱的眼角余光，扫向了食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始终低头看报纸的男人，此刻正缓缓将报纸折好。
那人并未看何雨柱，只是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餐盘起身。
但在他放下报纸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在何雨柱和方知远离去的背影之间，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来回。
那不是随意的扫视，而是一种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权衡。
何雨柱的心头，警铃大作。
【江湖谱（中级）】无声触发！
【姓名：未知】
【身份：疑似‘南墙计划’观察员（代号：画师）】
【危险等级：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黄雀不止一只。
何雨柱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擦拭着灶台，眼神却已是一片冰寒。
这张网，比想象的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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