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陡峭，倾斜向下，每一级都覆着厚如棉絮的积尘，踩上去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噗”声，反而更衬得四周死寂。蓝忘机走在前面，避尘剑出鞘寸许，剑身散发的微光仅能照亮脚下三五级台阶和两侧近处粗糙的、带着开凿痕迹的石壁。空气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经年不见日的陈腐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杂在尘埃里。
魏无羡紧跟其后，一手被蓝忘机牵着，另一手扶着湿滑冰冷的石壁以保持平衡。越是往下，光线越暗，呼吸间尽是凉意，连吸入的空气都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他脑海中此刻一片异样的“清净”，那自绑定以来便如影随形、或聒噪或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彻底消失了，连那始终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也荡然无存。这本该是求之不得的轻松，此刻在这未知的、向下延伸的黑暗里，却只让他心头空落落地发慌，像是骤然失聪，又像是被抛入了无声的深海。
“蓝湛，”他忍不住压低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东西……真的一点动静都没了。”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荡开轻微的回音。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脚步未停，警惕的目光扫过前方被微光照亮的有限区域，“‘涤尘’阵显化了它的部分本源，迫使它启动了最终防御。此刻沉寂，未必是好事，需防其暗中潜伏，或有后手。”
魏无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那系统最后的“等待回收指令”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不知何时会落下。他定了定神，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环境上。石壁开凿得不算精细，甚至有些地方还保留着粗粝的锤凿痕迹，但整体走势平稳，石阶也打磨得相对规整，显然并非仓促而成。通道并不宽敞，仅容两人勉强并肩，高度也有限，蓝忘机需微微低头才能避免碰到顶壁垂下的湿冷钟乳石或石棱。
向下走了约莫百来级，前方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脚下石阶的触感也变了，不再是干燥的浮尘，而是变得湿滑，空气中那股铁锈味也隐隐浓了些许。
蓝忘机脚步一顿，将避尘稍稍举高。微光照亮前方——石阶到了尽头，连接着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地面上积蓄着薄薄一层不知从何处渗下的水，呈暗褐色，水面漂浮着些许絮状物。水滴正从头顶岩壁的裂缝中缓慢渗出，滴落水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平地对面，那扇紧闭的石门。
石门厚重古朴，与周围岩壁几乎融为一体，若非门扉中央那两道笔直贯通的深深凹槽和门环位置两个狰狞的兽首衔环，几乎难以辨认。门上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边缘处更有暗红色的、铁锈般的痕迹蜿蜒流淌，与地上水洼的颜色如出一辙。兽首衔环不知是何金属打造，在避尘微光下泛着幽暗的冷光，环身也爬满了锈蚀。
石门两侧的岩壁上，隐约可见一些刻痕。蓝忘机牵着魏无羡心地涉过浅水，走近细看。那并非装饰性的花纹，也非符文，而是一些……凌乱的划痕，深深浅浅，交错叠加，像是有人曾用利器或指甲，在极度痛苦或疯狂的状态下，于石壁上反复抓挠、刻画所留。有些划痕已经模糊，有些却依旧深刻，透着一股绝望挣扎的意味。
魏无羡心头一跳，莫名联想到系统显露的那个深红徽记，以及它带来的那种冰冷、机械、毫无人性的感觉。难道蓝氏先祖中，也曾有人被类似的东西纠缠，困在此处，留下了这些痕迹？
蓝忘机目光沉凝，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划痕，最终落在石门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门环兽首上的一块锈斑，露出底下更清晰的金属纹路。那纹路……似乎与地面上“涤尘”阵的某些线条有隐约的呼应。
“这门后，或许便是先祖手札所载的‘封异之处’。”蓝忘机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亦是‘涤尘’阵真正核心所在，或禁地更深之秘。”
魏无羡看着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门，喉结滚动了一下：“要……打开吗？”
蓝忘机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魏无羡的手，示意他退后两步，自己则立于门前，闭目凝神，指尖轻点自己眉心，随即缓缓按向石门中央那两道凹槽交汇之处。
一点纯净的湛蓝灵光自他指尖亮起，如同水滴入潭，悄然融入石门。霎时间，石门上那些墨绿的苔藓与暗红的锈迹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不是褪去，而是仿佛被灵光激活，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同时，门上那两道凹槽深处，竟隐约泛起一丝与之前系统显露的深红徽记色泽极为相近的、暗淡的红芒！
蓝忘机眉头骤紧，指尖灵力骤然加强！湛蓝光芒大盛，硬生生将那丝不祥红芒压了下去。苔藓与锈迹的蠕动也随之停止。
“此门禁制，与‘涤尘’阵同源，却沾染了‘异气’。”蓝忘机收手，睁开眼，眼底有寒光闪过，“需以纯正蓝氏血脉灵力，辅以‘涤尘’阵枢之引，方可无伤开启。”他看向魏无羡，“你且退至台阶处，无论发生何事，勿要靠近。”
魏无羡知道此刻自己帮不上忙，贸然上前反而可能成为拖累，立刻依言退回到下来的石阶最上层，紧盯着蓝忘机的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蓝忘机并指如剑，以自身精血混同灵力，凌空飞快勾勒出数个极其复杂的古奥符文——这些符文与石亭地面阵法、乃至石门上隐约的纹路皆有呼应。符文成形后并未散去，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蓝色萤火，依次飘向石门上的兽首衔环、两道凹槽的关键节点。
每一个符文融入，石门便轻微一震，发出低沉的“隆隆”闷响，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兽正在被缓缓唤醒。门上的苔藓与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化为飞灰，露出底下原本灰白的石质和清晰的门扉纹路。那纹路果然与“涤尘”阵图有诸多关联，甚至更为繁复精密。
当最后一个符文没入门缝正中时——
“咔、嗒嗒嗒……”
一连串沉重而古老的机械转动声从石门内部传来，声音沉闷，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紧闭的石门，终于从中缝处，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通道中更加浓郁、更加陈腐、混合着奇异药味、陈旧帛卷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过度使用后冷却的焦糊味的风，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蓝忘机持剑挡在门前，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凝神戒备了片刻，确认门后并无即时危险，才侧身，对台阶上的魏无羡道：“可以过来了，心。”
魏无羡连忙几步跨下台阶，来到蓝忘机身边，探头向门内望去。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幽深洞窟或华丽秘殿，而是一间格局方正、却显得颇为凌乱逼仄的石室。石室不大，约莫只有静室内室大，四壁依然是粗糙的岩石，但打磨得相对平整。室内没有窗户，光源来自石室顶部镶嵌的几颗早已失去大半光华、只能勉强提供昏暗照明的夜明珠。
借着这昏暗的光，可以看见石室中央同样镌刻着一个阵法图案，比石亭地上的“涤尘”阵了数圈，线条却更加细密复杂，许多关键节点处还嵌着早已失去光泽、表面布满裂纹的灵石碎块。阵法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石案。
而石室的凌乱，主要来源于四周靠墙堆放的东西。
那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神兵利器。
左侧墙边，堆放着一些大不一的、颜色暗沉的金属块或残片，形状古怪，边缘锋利，表面有着机械般的纹路或烧灼熔融的痕迹，与修真界常见的炼器材料截然不同，倒有几分像系统光幕中闪现过的那些异界造物的碎片。
右侧墙边，则散落着不少玉简、帛书，还有许多摊开或卷起的、纸质已然发黄脆裂的手稿。有些手稿上画满了复杂的阵图推演，有些则记录着大量凌乱的字迹，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被反复涂抹修改，或是沾上了可疑的暗色污渍。
正对着石门的墙壁下，则是一张石榻，榻上并无铺盖，只凌乱地堆着几件早已朽烂成破布条状的深蓝色衣物，看样式，与石亭留影中那位受伤老者的服饰颇为相似。
整个石室，弥漫着一股疯狂研究、长期困守、最终无果而终的压抑与绝望气息。那种铁锈与焦糊的味道，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魏无羡的目光，最终被石案上的东西吸引。
石案表面也刻满了细密的辅助阵纹，与地面中央的型阵法相连。案上东西不多：一枚颜色暗淡、表面布满细密裂痕的深蓝色玉佩，样式古朴，应是蓝氏嫡系身份标识；一卷以金线捆扎、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简；还营—几张摊开的、材质特殊的“纸”。
那“纸”非帛非革，触感奇异，呈现一种黯淡的银灰色，边缘极其规整。纸上以清晰的、并非墨迹的深红色线条，绘制着几个图案。
其中一个，正是他们不久前才在阵法光幕中见过的——骷髅头、筷子、餐叉组成的深红徽记！
而另外几个图案，则似乎是这徽记的变体或相关标识：有的在骷髅下方交叉的不是筷子餐叉，而是两把造型奇特的短刃；有的在徽记外围增加了一圈齿轮状的环；还有一个，徽记下方多了一行极其细、排列规整的奇异符号，与系统光幕中闪现过的那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如出一辙。
银灰纸张的角落，还有一行手写的、墨迹早已干涸发黑的字迹，用的是这个世界的文字，笔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惊悸与警告：
“彼界标识，见之即厄。其力非灵，其质非魂。缚神蚀念，如影随形。吾穷尽心血，仅得暂困于此‘芥子隙’内，然其根不除，终为遗祸。后世子弟若见……速离！切莫深究！切莫——！”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溅射状、早已变成褐色的污渍覆盖，无法辨认。那污渍的形状……颇似干涸的血迹。
魏无羡看着那行字，又看看银灰纸上刺目的深红徽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缚神蚀念，如影随形”……这不正是系统对他的所作所为吗？而“彼界标识”、“其力非灵，其质非魂”……蓝氏先祖在很久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东西，并且付出了惨重代价，只能将其暂时困在这所谓的“芥子隙”（是指这间石室，还是指这徽记代表的存在本身？）？
蓝忘机同样面色冰寒。他先心地拿起那枚裂痕遍布的玉佩，指尖拂过上面的云纹家徽，沉默片刻，将其郑重收入怀郑然后，他才伸手去取那卷金线捆扎的玉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简的刹那——
异变突起！
石室地面中央那个型阵法，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并非蓝忘机熟悉的湛蓝灵光，而是一抹极其刺眼、转瞬即逝的深红！仿佛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了一星熔岩！
“心！”魏无羡惊呼。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无形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猛地从他自身意识最深处、那本该“沉眠”的系统盘踞之处，爆炸般涌出！不再是提示音，不再是侵蚀感，而是一种纯粹的、暴戾的“排斥”与“反击”意志！
【检测到关键‘禁忌知识’载体……威胁等级：最高！依据《条例》……销毁！必须销毁！】
一段冰冷扭曲、充满杂音的意念，直接撞入魏无羡的脑海！
“呃啊——！”魏无羡抱头惨叫，这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霸道，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钩在他脑髓里疯狂搅动！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是那沉寂的系统残余？）被强行激发了，一股阴冷狂暴的力量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经络奔涌，直冲手臂！
他的右手，竟不受自己控制地猛地抬起，五指成爪，指尖缭绕起一丝与那深红徽记同源的不祥暗红微芒，以快得惊饶速度，狠狠抓向石案上那卷玉简！目标明确——毁掉它！
“魏婴！”蓝忘机瞳孔骤缩，反应却快到了极致！他原本伸向玉简的手闪电般回撤，却不是去格挡魏无羡失控的手，而是并指如剑，快若流光，精准无比地点向魏无羡抬起的右臂肘后某处穴位！同时，他空着的左手向下一压，早已蓄势待发的灵力轰然注入地面那个型阵法！
嗡！
阵法再次亮起，这次是湛蓝与深红两色光芒疯狂交织、激烈对抗！蓝忘机注入的灵力显然更胜一筹，湛蓝光华强行压下深红，整个石室都为之震颤！
魏无羡失控的手臂在被蓝忘机点中的瞬间猛地一僵，那股奔涌的阴冷力量为之一滞。就这电光石火的间隙，蓝忘机已旋身挡在石案前，避尘剑虽未完全出鞘，剑鞘却已带着千钧之势，精准地格在魏无羡手腕脉门之上！
“砰！”
一声闷响，魏无羡整条右臂被震得发麻，失控的力量被打散，身体踉跄着向后倒退，被蓝忘机另一只手牢牢扶住。
而石案上，那卷金线玉简安然无恙。
深红光芒从地面阵法中彻底褪去，石室恢复昏暗，只余阵法基座上的灵石碎块，又多了几道裂痕。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淋漓，右臂兀自颤抖不已。他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惊怒：“它……它没睡！它刚才是想……借我的手，毁掉那玉简！”
蓝忘机扶稳他，眼神冷冽如冰，看向魏无羡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更看向那卷玉简。“它惧怕这玉简中记载的东西。”他沉声道，语气笃定，“方才的反扑，是感应到玉简可能被开启，触发了其核心防御机制。虽只是残余力量的应激反应，却也凶险。”
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苍白汗湿的脸：“你可还能支撑？”
魏无羡咬牙，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站直身体：“能！它越不想让我们看，我们越要看！老子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记了什么让它这么害怕！”
蓝忘机见他眼神恢复清明，虽脸色依旧难看，但意志坚决，便点零头。这次，他更加谨慎，先以数道防护符箓加诸于玉简之上，又让魏无羡徒石室门口，自己则立于石案前，一手持剑戒备，另一只手，终于解开了那金线捆扎。
玉简展开，是以特殊灵力封存的影像与文字信息，并非直接阅读，需以灵力激发。
蓝忘机将一丝精纯灵力注入玉简。
柔和的光芒自玉简上升起，于空中凝聚成一片清晰的光幕。光幕中浮现的，正是石亭留影里那位最终受赡老者，只是此刻他的面容更加苍老憔悴，眼神却锐利如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与深藏的执念。
老者的虚影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带着回响，在这尘封的石室中响起：
“后世子弟，若汝见此留影，便知‘异祸’再现，吾辈心血所筑之‘芥子封禁’，或已动摇……”
随着老者的讲述，一段被时光掩埋、关乎蓝氏、甚至可能关乎此方世界安危的惊人秘辛，伴随着光幕中闪现的各种推演阵图、异界碎片影像、以及老者与那无形“异识”惨烈对抗的模糊场景，徐徐展现在魏无羡与蓝忘机眼前。
而石室之外，那幽深通道的尽头，石亭之上，紫竹林在微风中发出永恒的沙沙声。
地底深处，时间仿佛凝滞。
只有那银灰纸张上，深红的徽记，在夜明珠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冰冷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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