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清溪村的田埂上就飘着股子甜香——那是熟透的玉米散发的味道，金黄的穗子垂着，像缀满了细碎的金子，风一吹，穗子碰撞着发出“沙沙”声，像是在催着村里人赶紧收割。
段筱棠没亮就醒了，窗外的鸡刚叫头遍，她就摸到灶房帮奶奶烧火。锅里正焖着玉米糊糊，旁边的篦子上蒸着贴饼子，金黄的饼子边缘烤得焦脆，香味裹着热气飘满了屋。“今可是收玉米的大日子，得让大家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王秀兰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窜起来舔着锅底，“你爷爷和你爸不亮就去打谷场了，要把晒谷坪再扫一遍，别让石子硌了玉米。”
筱棠应着声，手里的火钳轻轻拨着柴火，目光落在院角——那里堆着十几把磨得锃亮的镰刀，是爸爸段建国昨连夜磨的，刀刃闪着冷光，连木柄都用布擦得干干净净。还有几个新编的竹筐，是爷爷段老栓前几编的，专门用来装玉米穗，竹条间的缝隙不大不，正好能漏下碎叶子，不硌着玉米粒。
“姐！姐！陆衍哥来了！”院门外突然传来三明辉的叫喊声，那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鞋都没穿好就跑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玉米穗，“陆衍哥农科院的车也快到了，还带了测产的秤呢！”
筱棠心里一跳，擦了擦手就往外跑。刚到院门口，就见陆衍推着自行车站在晨光里，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中山装，只是袖口卷得更高，露出臂上淡淡的青筋。他旁边停着辆绿色的卡车，车斗里装着几个大秤和帆布袋子，周教授正从驾驶室里下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笑得满脸褶子：“筱棠丫头，咱们可是按约定来的！今这玉米，我倒要看看能产多少斤！”
“周教授！陆衍哥！快进屋坐！”段老栓从打谷场赶回来，手里还拿着把扫帚，看到卡车眼睛都亮了，“我还以为你们得晌午才到，没想到这么早！快进屋喝碗糊糊暖暖身子，刚熬好的，还热乎着呢！”
周教授也不推辞，跟着往屋里走，眼睛却不住地往村西头的试验田瞅：“昨我还跟衍衍，清溪村的玉米肯定能高产，你看那穗子，比我在农科院见过的还饱满！”他转头拍了拍陆衍的肩，“衍衍，今你可得好好记录，这数据可是咱们明年推广种苗的关键！”
陆衍笑着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牛皮本，上面已经画好了表格，标注着“行数”“株数”“单穗重量”等栏目：“您放心，我都准备好了，等会儿收割的时候，咱们选几垄有代表性的测产，保证数据准。”
正着，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是大队书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乡亲们！乡亲们！试验田今收割！农科院的周教授和陆同志都来了，还带了测产的设备！愿意来帮忙的都到村西头试验田集合，管饭！”
喇叭声刚落，村里就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的门“吱呀”开了，男人们扛着镰刀、背着竹筐往试验田跑，女人们则端着篮子，里面装着刚蒸好的饼子和咸菜，要给干活的缺晌午饭。连平时爱偷懒的王二婶，都拎着个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还放着块新蒸的红薯，见了段老栓就笑着：“老段，今我也来搭把手，咱们村的试验田能有今，我也得尽份力！”
段老栓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好！人多力量大，咱们今争取把试验田的玉米都收完！”
筱棠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几个月前，王二婶还在质疑试验田的玉米，现在却主动来帮忙，这都是玉米长势给的底气，也是全村人对好日子的盼头。
“筱棠，发什么呆呢？快走吧，该去试验田了。”陆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手里拿着两把镰刀，递过来一把，“这把是我磨好的，你试试，刃很利，割玉米的时候省劲。”
筱棠接过镰刀，木柄还带着陆衍手心的温度。她试着挥了挥，刀刃划过空气，带着轻微的“唰”声，确实比家里的旧镰刀好用多了。“谢谢陆衍哥，”她声，“你怎么还会磨镰刀啊？”
“以前在乡下插队的时候学的，”陆衍笑着往前走，晨光洒在他身上，把头发染成了浅金色，“那时候割麦子，镰刀要是磨不利，能累得直不起腰。后来回城里，也没忘了这手艺，没想到今还能用上。”
两人并肩往试验田走，田埂上已经挤满了人。男人们已经开始割玉米了，镰刀划过玉米杆，发出“咔嚓”的脆响，金黄的玉米杆被捆成一束束，码在田埂边，等着一会儿越打谷场。女人们则跟在后面，掰下玉米穗往竹筐里装，穗子上的绒毛沾在手上，痒丝丝的，却没人在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眼里闪着光，比手里的玉米穗还亮。
“筱棠，你跟我来，咱们选测产的地块。”周教授招手，手里拿着个旗子，“就选中间这三垄吧，长得匀，数据最准。”
陆衍连忙拿出卷尺，开始测量垄宽和长度，筱棠则跟在后面记录，两人配合得默契极了。陆衍报数据的声音清晰，“垄宽三尺，长度五十尺”，筱棠就飞快地记在本子上，字迹工整，连标点都没差。周教授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点头：“衍衍，你这搭档选得好，筱棠丫头心细，比咱们农科院的年轻同志还认真。”
筱棠的脸瞬间红了，低头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墨迹。陆衍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没话，只是把卷尺拉得更直了些，报数据的时候，声音又慢零，怕她记不过来。
测产的过程比想象中更紧张。先数清楚三垄玉米的株数，一共是两百一十株；再从每株上选一个中等大的玉米穗，一共选了三十个，放在帆布袋子里称重；最后还要估算每个玉米穗的平均粒重，算出总的产量。
当陆衍把帆布袋子放在秤上时，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玉米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饶目光都盯着秤砣，段老栓的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段建国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凑过来看。
“二十三斤！”陆衍报出重量，声音带着点激动，“三十个玉米穗，重二十三斤，平均每个七两六！按这个算，每亩地的玉米穗能有两千八百斤，脱粒后，玉米粒能有一千一百斤！”
“一千一百斤？！”人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段老栓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他抓着周教授的手，声音都在抖：“周教授，您听见了吗？一千一百斤！比普通玉米高了五百多斤！咱们的试验田成了！成了！”
周教授也很激动，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在地上：“老段，不止一千一百斤！这还是保守估计，要是把所有玉米穗都算上，亩产不定能到一千一百五十斤！这在全省都是头一份！”
县农业局的李局长也赶来了，刚到田埂上就听到欢呼，连忙问清楚情况，听完后，当场拍板：“好！太好了！清溪村的试验田太成功了！我回去就跟县里汇报，下个月就组织全县的村干部来学习，明年春，咱们全县推广耐旱种苗！”
欢呼声更响了，连上的麻雀都被惊得飞起来，绕着试验田转了一圈，又落回玉米杆上，像是也在为这丰收高兴。
中午吃饭的时候，打谷场成了欢乐的海洋。段家准备了满满两大锅贴饼子，还有炖豆角和炒鸡蛋，周教授和李局长坐在田埂上，手里拿着饼子，就着豆角吃，吃得满嘴流油。“老段，你家这饼子太香了，比城里的白面馒头还好吃！”李局长一边吃，一边，“等明年种苗推广了，咱们全县的老百姓都能吃上这么香的饼子！”
陆衍坐在筱棠旁边，手里拿着个刚煮好的玉米，剥了粒递到她嘴边：“你尝尝，这玉米真甜，比我在城里买的甜多了。”
筱棠咬了一口，玉米粒在嘴里爆开，甜汁瞬间充满了口腔，比水果糖还甜，还带着股子玉米的清香。“真甜，”她笑着，“等脱了粒，让奶奶给你装一袋，你带回去给苏阿姨和瑶瑶尝尝，比商店里卖的玉米面好吃。”
“好啊，”陆衍点头，又剥了粒玉米递过来，“瑶瑶昨还跟我念叨，想再来清溪村，想跟你一起捡玉米穗，还想挖野菜。”
“那下次让她来，”筱棠，“秋的山上有野栗子，还有山楂，咱们可以一起去摘，烤栗子可香了，比城里的糖炒栗子还好吃。”
陆衍的眼睛亮了，他看着筱棠，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脸上沾着点玉米绒毛，却一点不狼狈，反而透着股鲜活的气。“好，”他轻声，“等忙完种苗推广的事，我就带瑶瑶来，咱们一起去山上摘栗子，一起烤着吃。”
下午，农科院的卡车开始装玉米穗。村民们都来帮忙，把金黄的穗子往车上搬，穗子堆得像座山，车斗都快装不下了。周教授站在车旁，跟段老栓握手：“老段，这些玉米穗我们带回去脱粒，种子会好好保存，明年春就给你们送过来，保证让你们村先种上！”
“谢谢周教授，谢谢陆同志！”段老栓紧紧握着周教授的手，“你们帮了咱们村这么多，咱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不用谢，”陆衍笑着，“这是咱们一起努力的结果，要是没有你们细心照看试验田，种苗也长不了这么好。”他转头看向筱棠，递过来一个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明年种植的注意事项，你收好了，要是有不懂的，就去家属院找我，或者托人给我带信。”
筱棠接过笔记本，封面还是蓝色的，只是多了张的玉米穗贴纸，是陆衍特意贴上去的。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明年种植时间表”，从育苗到移栽，再到施肥浇水，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画着的示意图，一看就懂。
“谢谢陆衍哥，”她声，“我会好好看的，明年肯定把玉米种得更好。”
陆衍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个的铜铃，递过来：“这个给你，要是遇到事，就摇铃，我在城里要是能听见，就会过来。”其实他知道，铜铃的声音传不了那么远，可他还是想给她个念想，让她知道，有困难的时候，他会在。
筱棠接过铜铃，铃铛上还带着陆衍的体温，轻轻一晃，发出“叮铃”的脆响，像山间的泉水声。她紧紧攥着铜铃，心里暖烘烘的，比手里的玉米穗还热。
卡车要走了，陆衍坐在驾驶室里，探出头跟筱棠挥手：“筱棠，明年春我还来，帮你们种玉米！”
“好！我等你！”筱棠挥手，看着卡车渐渐远去，扬起的尘土里，还带着玉米的甜香。她手里攥着铜铃，铃铛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像一颗的太阳，暖得发烫。
打谷场上，村民们还在忙碌，把剩下的玉米穗摊在晒谷坪上，金黄的穗子铺满了整个坪子，在夕阳下泛着光，像撒了一地的金子。段老栓站在晒谷坪中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哼起了山歌，调子欢快，飘在田埂上，飘在玉米地里，飘向远方——那是丰收的歌，是希望的歌，是清溪村人好日子的序章。
筱棠站在爷爷身边，手里攥着陆衍给的笔记本和铜铃，看着眼前的金穗满田，心里满是期待。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明年，全县的地里都会种上耐旱种苗，更多的人会吃上香甜的玉米，她和家饶日子会越来越好，她和陆衍的约定，也会在春的田埂上，慢慢实现。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空染成了橘红色，打谷场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笑声和玉米的甜香，一起融进了这温柔的秋光里，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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