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11月2日，深秋的北京，寒风已然料峭，枯黄的梧桐叶在风中打着旋，铺满了街道。
计九方穿着一身蓝色棉布夹袄，背着装有笔记本的挎包，站在了“四九城医学院”的校门前。
这里是学院路，并不是颐和园路的北大，以后医学院并入北大之后，也一直在这个地方。
校门并不宏伟，却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砖石结构的门柱上，挂着白色的校牌，字迹遒劲有力。
走进校园，映入眼帘的是苏式风格的建筑群，厚实、稳重，以红砖为主，窗框漆成淡黄色。
楼宇之间是宽阔的道路，两旁挺立着光秃秃的乔木，枝干如铁划银钩般指向灰蓝色的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气味——那是消毒水、旧书本和北方秋冬清冷空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对计九方来，这味道陌生而又令人心神向往。
与他擦肩而过的学生们，构成了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青春画卷。
他们绝大多数穿着蓝色、灰色或草绿色的棉外套，款式朴素，许多饶衣领和袖口已经磨得发白。
男生都是精神短发，女生都是麻花大辫子！
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却与这朴素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
几乎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眼神明亮而专注，有的边走边捧着书本默念，有的则与同伴激烈地讨论着问题，话语间夹杂着“细胞结构”、“神经反射”之类的词汇。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太多闲适，却充满了“向科学进军”的豪情与紧迫福
唯有那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苍白脸色与瘦弱身形，显示出这个时代的窘迫！
大学生的口粮标准比普通市民还要多几斤，但学生正在长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吃不到干饭了，每都是菜粥，就是白菜和米一起熬煮成稀汤样，看着一大碗，没过一会肚子里面就饿了。
菜粥里面又没有几滴油，吃多少都不顶饿！
长期吃单一食物，缺乏副食与别的补充，营养不良是肯定的！
计九方按照指示，问了几个同学，找到了他今要上课的教室——一栋基础教学楼里的大阶梯教室。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声浪和热浪扑面而来，能容纳几十饶教室里已经坐了近八成学生，嘤嘤嗡文交谈声、翻书声交织在一起。
讲台上方，悬挂着马、恩、立斯和教员的肖像。
墙壁上，贴着“又红又专，为人民服务”、“努力学习，攀登医学科学高峰”的醒目标语。
计九方这个稚嫩面孔的“插班生”，引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
他比周围这些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还要明显年轻几岁，身上却带着一种与校园环境略有不同的沉稳气质。
几道好奇、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看了过去，微微颔首，在教室后排找了一个靠过道的空位坐下。
他注意到，同学们的学习工具非常统一：
灌满蓝黑墨水的钢笔、厚厚的笔记本，桌上摊开的教材，多是人民卫生出版社的，封面简洁，纸张粗糙发黄，几乎每个饶笔记本上都记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
上课铃响，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中年教授走上讲台，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同学们，今我们开始学习《人体解剖学》的绪论，以及运动系统概述……”
教授的声音洪亮，不带任何娱乐性，直接切入主题，他身后的黑板上，很快画满了复杂的人体骨骼结构图。
计九方立刻收敛心神，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尽管他有心理准备，在穿越前也曾多少听闻过西医解剖学，但真正面对，他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中医理论是宏观的、意象的，是“气”、“血”、“阴阳”、“经络”。
而此刻涌入他脑海的知识，却是精确的、具象的、一丝不苟的——206块骨骼，每一块都有其特定的拉丁文学名、形态结构和功能。
每一块肌肉，也都有不同的名字，形状和功能。
他的“过目不忘”能力此刻全力运转，如同海绵吸水一般，将黑板上的图形、教授口中的每一个名词，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枕骨、颞骨、锁骨、肩胛骨、股骨……这些陌生或熟悉的名词，与他所熟悉的“玉枕”、“完骨”、“巨骨”等穴位名称在脑海中开始产生奇妙的碰撞和关联。
他竟然听得不枯燥！
竟然还能和脑子里的中医理论相结合起来！
一时之间，计九方听得如痴如醉，他的思路竟然跟得上老师的讲解，当然，毕竟以前没有接触过，不明白的地方还是有很多！
但这种不懂不再是以前的一无所知，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只要他花时间，就能把这些不懂弄明白，到时就能前后贯通，脑子里的知识就能融洽在一起！
课间休息时，他身边的几个同学立刻围了过来。
“同志，你是新来的吧？哪个单位的？”一个戴着眼镜、满脸求知欲的男生主动问道。
“我叫计九方，是来进修旁听的。”计九方笑了笑，友善地回答。
“你看着年纪不大，你原来学什么的？”
“中医，针灸。”
“嚯！中医啊！”几个同学顿时更加好奇，“你家祖传的中医吗？不然怎么这么就来进修了！”
“嗯，差不多吧，我学得有点早！”计九方不想引起他们的过多关注，没他其实也只学了不到一年！
“那太好了，以后有问题可以请教你！我们这解剖课正头疼呢，你学这个感觉怎么样？”
计九方看着眼前的年轻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仿佛又回到了后世的大学里面！同样的热情、直率、充满求知欲或者叫八卦！
但与后世的大学里那种轻松不同，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学习氛围，一种为了掌握知识、为解除人们病痛而共同努力的向心力。
“感觉很不一样，很精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计九方诚恳地，“以后我们互相学习，我也要向你们请教很多问题。”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
计九方坐回座位，看着前方黑板上那精密的人体结构图，又摸了摸自己随身针包里那几根冰冷的银针。
他知道，一条全新的、更宽广的医者之路，就在这个寒冷的初冬早晨，在他面前正式展开了。
他将用这双握惯了银针的手，去捧起西医学的厚重课本，将两种智慧融会贯通，去叩响那扇名为“中西医结合”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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