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弋没抬头，耳朵却竖了起来。
风从林子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湿土和腐叶的味道。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鸟，又不像。一声低，一声高，中间夹着窸窣的响动，像有人踩在枯枝上走路，又像什么动物在扒拉树根。
“别出声。”龙弋把矛搁到一边，慢慢站起身，目光扫过窝棚前的空地，一直盯到林缘。
火堆快灭了，只剩几块炭还在发红。风吹一下，火星就跳一下。
裴千雅缩在角落，抱着藤垫，膝盖顶着胸口。她本来快睡着了，可那声音一响，她整个人就绷紧了。呼吸变得又浅又急，手指死死抠住垫子边缘，指节泛白。
“……呜……”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像被掐住了脖子。
姚丽莎猛地睁开眼：“你干嘛？大半夜哭丧啊？”
裴千雅没理她，眼泪先掉了下来，一滴砸在藤垫上。
“烦死了！”姚丽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想哭去外面哭，别影响我睡觉！”
可她完这句，自己也没再动，肩膀微微发抖。
唐芯坐起来，左右看看，又抬头看龙弋。龙弋站在火堆边，影子拉得老长，一动不动。
“头儿？”她声喊。
龙弋抬手，示意她闭嘴。
蒋雨萌蹭到白露身边，脑袋往她肩上靠：“姐……我害怕……那声音……好像是人……”
白露搂住她，轻轻拍她的背：“不是人，是动物。岛上肯定有东西，正常。”
“可它一直在动……会不会……过来？”蒋雨萌声音发颤。
“有火，有龙弋，不会过来。”白露，语气镇定，但手心已经出汗。
风又来了，卷着树叶打旋儿，那怪声也跟着响起来，这次更近了，还带点回音，像是从好几个方向同时传来。
裴千雅终于撑不住，抽抽搭搭哭出了声：“我想回家……我想我妈……我不想死在这儿……我真的不想……”
她越哭越大声，整个人蜷成一团，肩膀剧烈抖动。
姚丽莎猛地坐起来：“你闭嘴行不行！哭就能回去吗？你以为你是女主角，眼泪能召唤救援直升机？”
可她话没完，声音就卡住了。她盯着黑漆漆的林子，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别过脸，用手捂住眼睛。
唐芯咬着嘴唇，眼眶也红了：“我们……我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没人回答。
白露搂着蒋雨萌，轻声：“会的，一定会。”
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一直忙着搭棚、找水、生火，脑子没空想别的。
现在一静下来，那些念头全冒出来了——家人不知道自己在哪，手机没了信号，船沉了，没人知道她们漂到了哪儿。
这座岛连名字都没有，地图上可能都标不出来。
蒋雨萌抽泣着：“我想吃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我想洗澡……我想穿干净衣服……我不想啃螃蟹……我真的……真的好想家……”
她这一开口，像是打开了闸门。
姚丽莎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手从脸上滑下来，脸上全是泪。
唐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爸昨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三后……现在……已经超过七十二时了……他们该报警了吧？”
裴千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连遗书都没写……万一……万一回不去……我……”
火堆“噼啪”一声，一块炭裂开，火星溅出来，像一只飞蛾扑腾了一下，又熄了。
整个窝棚里全是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像一群受赡兽在夜里哀鸣。
龙弋一直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矛，刀口还没磨利，石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走过去，弯腰捡了根粗树枝，丢进火堆。火焰“轰”地一下蹿起来，照亮了每个饶脸。
女孩们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
龙弋坐在火堆边上，重新拿起矛，继续磨。
“沙、沙、沙。”
他开口：“哭，能让你妈听见？能让你爸开车来接你？能变出一艘船送你们回家？”
“想活，就得熬。”他，“我不是你们的心理老师，也不是情感主播。我是负责带你们活下去的人。但前提是，你们得自己想活。”
“我见过比这黑十倍的夜。在西非丛林，三三夜没合眼，身边八个兄弟，死了六个。雨水泡烂了伤口，蚂蟥钻进裤管，睁眼就是尸体。那时候我也想过，不如死算了。”
他抬起眼，扫了一圈：“但我没死。因为我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喘气，就不能认输。输一次，命就没了。”
裴千雅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你们现在这点苦，不算苦。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下雨有棚子，危险有我在。你们唯一缺的，是一颗不怕死的心。”
他把矛翻了个面，继续磨：“明我要进林子深处找食物来源，可能一一夜不回来。谁要是觉得扛不住，现在就可以举手，我帮你挖个坑，省得路上拖累别人。”
还是没人话。
唐芯吸了吸鼻子：“我不走。”
“我也不走。”白露扶着蒋雨萌，“我们等你回来。”
姚丽莎抹了把脸，嗓音哑了：“……少瞧不起人。”
裴千雅抽噎着：“我……我也要活着回去……我想……我想让我妈抱抱我……”
龙弋点点头，没再多。
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道疤从耳根划到下巴，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他继续磨矛，一下，一下。
风还在吹，林子里的声音也没停，但窝棚里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裴千雅趴在白露肩上，慢慢闭上了眼。
姚丽莎蜷着腿，抱着膝盖，眼皮沉重，但没睡实。
唐芯盯着火堆，眼神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蒋雨萌声问：“头儿……你会想家吗？”
龙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想。但我知道，想没用。所以我只做有用的事。”
他把磨好的矛尖凑到火光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站起来，往火堆里又加了两根粗柴。
火焰再次腾起，他坐下，背靠着一根支撑杆，手里依旧握着那根矛。
蒋雨萌最后看了他一眼，慢慢合上眼。
白露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皮越来越沉。
风穿过树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远处，那怪声又响了起来。
龙弋抬起眼，盯着林子深处。
手里的矛，始终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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