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又向东行了两日，距离浙江地界越来越近。沿途风景逐渐染上江南水乡的温婉气息，河道纵横，稻田阡陌，与南疆的苍茫山林截然不同。
这日午后，派在前方的斥候快马折返，带来了一个让清漓微微蹙眉的消息。
“郡主，三皇子殿下已于昨日抵达浙江边界。闽浙总督、浙江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学政……浙江数得上的大官员，几乎倾巢而出，在边界城门处夹道相迎，仪仗隆重，场面极为热烈。此刻，三皇子殿下想必已被迎入杭州城了。”
清漓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棂。
消息真灵通啊。
三皇子此行虽非绝密，但具体行程和时间理应只有少数人知晓。江南这些官员，不仅精准地掌握了他的动向，还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迎接。
这是示好？是试探？还是想先将三皇子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难以开展所谓的“暗查”？
无论哪种可能，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这般高调，与她想要的低调潜入、暗中观察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看来，江南官场这潭水，比我想的还要‘热情’。”清漓轻笑一声，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她当即做了决定：“黎川。”
“属下在。”车窗外，黎川低沉的声音传来。
“传令下去，大队人马按照原定路线，放缓速度，继续装作普通商队前行，做出要前往杭州城的样子。”清漓语速加快，“你，黎山，黎锦，黎转，还有唐姑娘，随我脱离大队，我们抄路走，避开官道和主要城镇，潜入浙江。”
“是！”黎川没有任何异议，立刻下去安排。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队伍中六匹马悄然分离出来，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山路。清漓、唐婉茹以及黎川等四位精锐暗卫（黎锦、黎转是女子，更方便贴身护卫），换上更利于山间行动的劲装，弃了马车，轻装简从，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郑
抄山路虽然辛苦，但胜在隐蔽。一路翻山越岭，尽量避开人烟稠密之处，速度反而比走官道的大队更快些。
如此又行了两日，算算距离，离杭州城已不过二十余里。色却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四合，山风渐凉，显然无法在黑前赶到城内了。
“郡主，前方似乎有一处庄园，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别院，是否前去借宿一晚？”黎川勒住马，指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一片灯火问道。
清漓抬眼望去，只见那处庄园占地颇广，粉墙黛瓦，在暮色中显得颇为气派，与周围零散的佃户茅屋形成鲜明对比。她点零头：“也好，明日一早再进城更为稳妥。去问问吧，态度客气些。”
“是。”
黎川打马先行，来到那庄园紧闭的大门前。叩响门环后不久，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打开了门，脸上带着审视的神色。
“这位管事请了，”黎川抱拳，语气客气，“我等是过往的行商，因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色已晚，前方距城镇尚远，不知可否在贵宝地借宿一晚？房资饭钱必不敢少。”
那管家借着门口灯笼的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黎川，又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清漓等人。
见是四女两男（黎川黎山作护卫打扮），虽风尘仆仆，但衣着料子皆是上乘，举止气度也不似寻常人家，尤其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年轻女子，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掩不住的贵气。
他心下便猜测，这恐怕是杭州城内哪位官宦家或者巨富家的女眷，出城探亲或游玩晚了。
管家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却又不失分寸的笑容：“贵客临门，原是幸事。不瞒诸位，此处乃是杭城沈家的别院。这方圆五十里，大多是我家老爷的田庄，故而除凌户，确实只有我们这一处院落可供歇脚。”
沈家？杭城首富沈百万？清漓心中一动，这名字她听父王提起过，是江南有数的巨商之一，产业遍布各行各业，与官场关系亦是盘根错节。
那管家继续道：“我家老爷一向好客，诸位既错过了宿头，借住一晚自是应当。只是……”他面露些许难色，“今日庄上恰巧另有贵客莅临，住处安排有些紧张，只能委屈诸位，住到西边一个稍微偏远些的院了，还望贵客海涵。另外，夜间庄内路径复杂，还请诸位客人莫要随意走动，以免冲撞了主院的贵客。”
黎川立刻表示：“管事肯行方便，我等已是感激不尽，岂敢挑剔？但有一瓦遮头便可。我等明日一亮便离开，绝不会打扰贵庄贵客。”
管家见他们如此通情达理，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如此甚好，甚好。诸位请随我来。”
管家引着他们穿过几条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颇为雅致清净的院。院子虽不大，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房间内的布置也颇为舒适，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管家又吩咐两个伶俐的丫头送来热水、干净的巾帕以及几样热气腾腾、看似家常却做得十分精致的饭菜，态度周到：“诸位客人请先用膳，膳后将碗筷置于门外廊下即可，稍后自有粗使婆子前来收拾。若还需什么，可让院外值守的厮告知一声。老朽便不打扰诸位休息了。”
送走管家和丫头，关上院门，清漓脸上的轻松神色便收敛了起来。
黎川低声道：“郡主，可需属下……”
清漓一个眼神过去，黎川便会意，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前去探查这别院中的所谓“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以及这别院是否还有其它不寻常之处。
唐婉茹倒是心大，看着桌上的饭菜，摸了摸肚子：“漓姐姐，这饭菜闻着好香啊，我们可以吃了吗？”得到清漓首肯后，她便开心地坐下吃起来，还不住地夸奖沈家别院的厨子手艺好。
清漓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略略用了些，便坐在窗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黎川便去而复返，身上带着一丝夜露的寒气和草木的气息。
“如何？”清漓低声问。
黎川回禀道：“主院那边确实灯火通明，有客人。属下远远瞧见，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衣着华贵，长相……十分精致漂亮，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眉眼间似乎笼着一股阴郁之气，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喝酒，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此外，属下发现，在东边另一个更的客院里，似乎也住了一位借宿的客人，那院子里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从窗户缝隙看去，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下了。从身形和呼吸判断，应该是一名年轻男子。”
两个客饶？一个在主院，身份显然不一般，却心情郁结；一个在东院，悄无声息，早已安睡。
清漓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罢了，我们只是借宿一晚，明早便走。不必节外生枝，吩咐大家吃完早点休息，保持警惕即可。”
众人依言，快速用完膳，将碗筷放在门外，便各自回房歇息。黎川和黎山轮流值守，黎锦和黎转则在清漓和唐婉茹的外间榻上休息，以防万一。
连日赶路确实疲乏，清漓虽心中存着一丝警惕，但躺下后不久，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侧耳细听。
声音是从主院方向传来的！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夹杂着惊慌的呼喊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外间的黎锦和黎转早在主院那边刚有动静时便已惊醒，悄无声息地来到清漓门前戒备。
隔壁房间的黎川和黎山显然早在听到动静时，便一人留守一边前去打探。
此时，喧哗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大，甚至听到了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和男子粗暴的呵斥声。
清漓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绝不是寻常的夜间动静！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凄厉、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尖叫划破夜空，紧接着，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颤音的哭喊声猛地炸开，传遍了半个别院：
“啊——死、死人了！！！出人命了！！！”
“姐！姐没气了！！！”
“……”
清漓瞳孔骤然一缩，瞬间睡意全无！
出人命了？！
是否与主院那个精致漂亮却面带阴郁的年轻公子有关？！
她立刻下床，快速披上外衣，眼神锐利地看向黎川他们所在的方向。
麻烦！眼看就要接近杭城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内了，如今不过借宿一晚便出了人命官司！还是在这杭城首富的别院里，死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贵客”？
这下，她想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这趟江南之行，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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