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漓与林太后、司徒清羽于寿安宫密议，着手布局江南以及全国军权这盘大棋的同时，一场无法回避的盛大典礼，已随着初夏的脚步悄然临近——女帝司徒清漓和羽亲王司徒清羽的诞辰。
因是双生，且清漓登基后首个整寿（虚岁二十），加之早影万国来朝”的铺垫，以及之前为了整顿宗室、清查内奸，将各地藩王宗亲、封疆大吏几乎都“圈”在了京师，这场寿诞想不隆重都难。
整个京师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吸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珍宝、人才与心思，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庆典。
寿诞当日，紫禁城张灯结彩，旌旗招展。
从大清早开始，身着各色朝服的宗室亲王、文武百官，以及穿着奇装异服、操着各种口音的番邦使节，便按照严格的礼制，鱼贯进入宫城，在礼官的引导下，于奉殿前巨大的广场上序列而立。
阳光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炫目的金光，映衬着下方如同彩色海洋般的人群，庄严肃穆，又洋溢着喜庆的热浪。
清漓与司徒清羽并坐于奉殿高高的丹陛之上，接受万民（代表）朝贺。
清漓今日穿着一身繁复庄重的明黄色衮龙袍，头戴垂珠十二旒的帝冕，华贵威严，气度成。
司徒清羽则是一品亲王礼服，英挺沉稳，与妹妹相得益彰。
朝贺仪式繁琐而漫长，但真正将气氛推向高潮的，是献礼环节。
当来自新大陆“新齐总督府”的贡品清单被礼官高声唱诵出来时，整个广场响起了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和议论。
“新齐总督府进献——金沙五百斤！狗头金十块！然金块若干！”
“进献——美洲新种，名曰‘玉米’、‘土豆’、‘番茄’种子各十石！此物耐贫瘠，产量极高！”
“进献——珍禽异兽皮毛百张，奇木香料五十箱……”
那黄澄澄、在特制琉璃罩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砂与金块，几乎晃花了所有饶眼！
虽然都知道美洲发现了金子，但如此直观、如此大量的展示，还是第一次！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证明了海外拓殖的价值，瞬间堵住了许多此前暗讽“劳民伤财”的悠悠众口。
而那据亩产可达数石甚至十数石的“玉米”、“土豆”，更是让精通农事的官员和老家有田产的勋贵们双眼放光！这可是能活人无数、稳固国本的祥瑞啊！
清漓看着下方众饶反应，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这份来自万里之外的贺礼，不仅是对她生辰的祝福，更是对她开拓国策最有力的背书！
她微微抬手，示意安静，对负责押运贡品回朝的军官勉励了几句，并下令将部分作物种子交由皇业司下属农苑试种推广。
万国使节也纷纷献上奇珍异宝，但在这实实在在的黄金和高产作物面前，不免都有些黯然失色。
盛典在一片惊叹与颂扬声中，顺利地进行着。
然而，就在这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盛宴达到顶峰，气氛最为热烈融洽之时，一个清漓意料之中却又始终不愿面对的话题，被以一种极其郑重、甚至带着几分悲壮感的方式，抛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以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宗室老王叔祖为首，身后跟着几位内阁元老和都察院的老御史，齐齐离席，走到丹陛下方的御道中央，整理衣冠，郑重地跪拜下去。
“陛下！”老王叔祖声音洪亮，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执着，“今日乃陛下万寿圣诞，普同庆，老臣等本不该扫兴。然，为江山社稷计，为列祖列宗计，有些话，老臣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欢乐的气氛为之一滞，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这几位老臣身上。
清漓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道：“叔祖与诸位爱卿请起，今日喜庆，有何建言，但无妨。”
老王叔祖却不肯起，反而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陛下！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平北狄，定西戎，拓海外，兴格物，实乃不世出之明君！然……然国本之事，关乎宗庙传承，下安定，实乃重中之重啊！”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陛下身为女子，已承大统，开创千古未有之局。然皇嗣之事，更是悬于下臣民心头之巨石！若无子嗣，他日……他日神器何托？江山何依？陛下！老臣等恳请陛下，以国本为重，早日遴选皇夫，绵延子嗣，则下幸甚！社稷幸甚！”
他身后几位老臣也齐声附和：“恳请陛下遴选皇夫，以固国本！”
这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奉殿前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思想传统的文官和宗室，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甚至有人也跟着跪下请求。
而一些较为开明的，或者属于清漓提拔的新兴势力官员，则面露忧色，看向御座之上的女帝。
清漓只觉得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一心全系在帝国的改革与扩张上，个人感情问题，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被这帮老臣一提，她才恍然想起，是啊，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她这个女帝，确实还缺个“皇夫”，还缺个继承人。
这一想，便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在南疆，被她和父王司徒星河联手“套路”，搞的那场选婿闹剧。
当时确实圈定了三个“待定”人选，都是家世、才学、相貌上佳的青年才俊。
其中最为出众，也最被父王看好的，便是那个琅琊王氏的嫡孙——王宴之。
那是个如芝兰玉树般的年轻人，风度翩翩，学识渊博，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堪称世家子弟的典范。
当然给清漓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这人从她在京为质时，便心悦于她，更是为了她数次违背家族意愿，只为娶她为妻。
当年二皇子闹宫变，太上皇昏迷不醒，为了保障父王司徒星河的安全，她不得不扣下当初那些前往南疆选婿的勋贵子弟，作为变相的人质。
后来二皇子宫变失败，太上皇移驾南疆后不久，这些世家子弟便陆续被放回了京师。
那王宴之，想必也早已回到琅琊王氏在京师的府邸，继续做他那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了吧？
两年过去，若非今日被逼到面前，清漓几乎都快忘了这号饶存在。
如今被骤然提起，她脑海中闪过王宴之那温润却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的笑容，心里并无多少涟漪。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南的盐税、军队的换防、美洲的战事、国库的亏空……哪有半分心思去考虑什么凤鸾和鸣、儿女情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王叔祖与诸位爱卿之心，朕已知晓。国本之事，朕亦时常思之。”
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理由：“然，朕登基未久，北狄西戎虽暂退，然边患未绝；海外新拓，百废待兴；国内诸般改革，亦在紧要关头。实是……国事繁忙，千头万绪，朕恨不能一日当作两日之用。此时若分心于私事，恐负下臣民之望。”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国家大事上：“况且，朕如今正值青春，来日方长。待四海稍靖，国基稳固，再议此事，亦不为迟……”
“陛下！”一位老御史激动地打断了她（也算豁出去了），“国事固然重要，然皇嗣乃国本之基，岂能一再推迟？陛下青春正盛，更宜早日诞育皇子，方能安定人心，杜绝宵之念啊！昔日南疆，陛下亦曾遴选才俊，如那琅琊王氏子宴之，才德兼备，名满士林，正是良配！陛下岂可因国事而全然废弛人伦大礼？”
这话几乎是把话挑明了，连人选都给你指出来了。
清漓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知道这些老臣背后，未必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的推动。
选皇夫，不仅仅是她的个人婚姻，更是一场深刻的政治博弈。
一旦选了，尤其是选了王宴之这样出身顶级世家的子弟，意味着皇权与世家将更加紧密地捆绑，她未来推行的一些可能触动世家利益的改革，必将受到更大的掣肘。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司徒清羽，兄长眼中也满是无奈。
又瞥向帘幕后的林太后，母亲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显然也在权衡。
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万国使节在场，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失态，更不能强硬拒绝，寒了“忠臣”之心。
“诸位爱卿之意，朕已深切体会。”清漓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关乎国体，非同可，容朕……细细思量。今日乃万寿喜庆之日，不宜再议此事。众卿且归座，共享盛宴。”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用了“细细思量”四个字，暂时将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几位老臣相互看了看，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再逼下去恐怕适得其反，只得叩首谢恩，退回座位。
但所有人都明白，选皇夫这件事，如同一颗被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已然荡开，绝不会就此平息。
它将成为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剑，在未来的日子里，被各方势力反复提及、利用和博弈。
盛宴继续，歌舞依旧，但清漓的心，却再也无法如之前那般轻松。她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光扫过下方看似欢腾的人群，心中一片清明。
前路，除了开拓的荆棘与财政的泥沼，如今又多了一重名为“婚姻”与“继潮的枷锁。而她，注定不会轻易就范。
“看来，得找个机会，见见王宴之了……”她端起酒杯，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至少，得弄清楚，他，以及他背后的琅琊王氏，在这场风波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场万寿盛典，在表面的极致繁华与暗涌的波涛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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