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月光如练,透过东宫书房的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书房内烛火通明,与窗外皎洁的月色交相辉映。王宴之端坐于书案一侧,面前摊开着专利司送来的几份待审议的技术改良方案,朱笔在一旁,他却迟迟未动。
书案另一端,堆积如山的奏章后,司徒清漓正凝神批阅着最后几份紧急公文,是关于李擎在江南准备对一些负隅顽抗的世家核心成员采取强制措施的请示。她的手腕因长时间握笔,微微泛酸,却并未停下。
室内一片寂静,只闻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终于,王宴之放下手中的方案,抬眼望向御座后那张略显疲惫却依旧专注的容颜,沉吟片刻,温声开口:“陛下,夜深了,这些奏章……可否明日再批?”
司徒清漓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将朱笔搁在笔山上,语气带着一丝倦意,却还算平和:
“江南事急,李爱卿等着朕的批复,迟则生变。”她看向王宴之,“专利司的方案有何难处?”
王宴之轻轻摇头:“方案本身并无难处,韩知微考虑得很周全。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臣是在想江南之事。徐家罪证确凿,无可饶恕。然江南世家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若……若雷霆手段过甚,恐伤及地方元气,亦可能引得其他尚未参与此次对抗的世家唇亡齿寒,不利于日后稳定。是否……可在惩处首恶之余,对部分被裹挟、或罪行较轻者,网开一面,给予戴罪立功之机?如此,或可更快平息事端,恢复民生。”
这是他思虑良久的话。作为琅琊王氏出身的新任皇夫,他深知世家内部的复杂与脆弱平衡。
他支持革新,也认可必须铲除如徐家这般冥顽不灵、甚至阴谋作乱的毒瘤,但他更倾向于一种相对温和、注重安抚与过渡的策略,避免造成整个士绅阶层的剧烈动荡和对立。
这既是他的政治理念,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出身带来的本能。
司徒清漓静静地看着他,烛光在她明澈的眼底跳跃,看不出喜怒。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那巨大的大齐舆图前,目光落在江南区域。
“宴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知,朕为何执意要动江南,甚至不惜启用李擎这等煞神?”
王宴之起身,走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恭敬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司徒清漓伸出手指,点在金陵的位置,然后缓缓移向长江入海口,又指向沿海那些被标记的岛屿:“因为,他们触犯了朕的底线,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世家偷税漏税,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操控市场。”
她转身,从书案最底下的一个带锁抽屉里,取出一份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的卷宗,递给王宴之。“看看这个。”
王宴之疑惑地接过,展开,只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卷宗里并非账目数据,而是几份口供的摘录和物品清单的附图。
口供来自被黎川抓获的徐家核心死士,他们招认,徐家不仅蓄养死士,更在海外岛屿(疑似与“公子”势力有关联)及江南几处隐秘的私人矿场、工坊内,秘密铸造兵器甲胄!
附图则清晰地画出了几种被缴获的兵器的样式,不仅有制式的刀剑弓弩,甚至还迎…试图仿造但尚未成功的击发枪部件和开花弹外壳!
“私造兵器,仿制军火……”王宴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他知道世家多有护卫,甚至暗中有些武装,但这等规模、这等性质,已远超自保的范畴,分明是蓄谋造反!
这已不是简单的经济利益之争,而是赤裸裸的、对皇权的武装挑衅!
“他们掌控盐铁,垄断漕运,如今更将手伸向了军械。”
司徒清漓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后怕,“若非李擎动作快,若非海军封锁及时,假以时日,这些兵器装备了他们的死士武装,再与海外那股不明势力勾结,里应外合……宴之,你以为,他们会对朕、对朝廷网开一面吗?”
王宴之默然。
他看着图纸上那些冰冷的武器图样,仿佛能看到其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与熊熊野心。
他之前的想法,在这样确凿的谋逆证据面前,显得过于真和……迂腐了。这不是政见分歧,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卷宗合上,双手递还给司徒清漓,躬身道:
“是臣思虑不周,未能体察陛下深意及局势之危殆。私造军械,形同谋逆,绝无可恕!”
司徒清漓接过卷宗,放回原处,锁好。
她看着王宴之脸上那抹凝重与恍然,语气缓和了些:“你的顾虑,朕并非不懂。稳定压倒一切,朕亦不欲江南彻底糜烂。首恶必办,这是原则,无可更改。但……”
她话锋一转:“胁从者,若能迷途知返,主动检举,交出非法所得与武装,朕亦可依其情节,给予不同处置,或流放,或贬为庶民,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朕要的,是江南的安定,是铲除毒瘤,而非制造一片焦土。具体如何区分首恶与胁从,如何界定‘迷途知返’,此事,你可与岑子瑜、李擎细细商议,拟个章程给朕。”
清漓这是表明态度了:“首恶必办,胁从不同”。
既坚持了铲除叛乱核心的钢铁意志,又给出了分化瓦解、稳定局面的弹性空间。
王宴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领会了清漓的意图。
这是将一部分执行层面的“怀柔”权力交给了他,让他能在铁血镇压的大背景下,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波及,保全一些可挽救的力量,也为他日后在世家群体中开展工作留下余地。
“臣明白了!定当与岑、李总督妥善商议,不负陛下所托!”他郑重应下。
正事谈完,书房内的气氛松弛了不少。
司徒清漓回到书案后,下意识地又想去拿朱笔,却因手腕持续酸胀,动作微微一滞。
王宴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关心占据了上风。
他走上前,从旁边几上的温水中绞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瓷瓶里倒出些许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膏脂——这是琅琊王氏家传的缓解疲劳的方子。
“陛下,”他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批阅奏章良久,手腕最易劳损。若……若不介意,臣略通按摩之法,或可为您舒缓一二。”
司徒清漓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站在烛光旁,眉眼温和,带着真诚的关切,手中托着那方温热的帕子和散发着清香的膏脂,姿态恭敬又不失体贴。
她忽然想起中秋宫宴上,他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心底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并未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右手微微抬起。
王宴之心中一暖,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先用温帕子敷在她微凉的右手腕上,片刻后取下,然后将那清凉的膏脂仔细涂抹在酸胀的腕部。
他的手指修长,力道均匀,沿着手腕的经络穴位缓缓按压、揉捏,手法确实娴熟。
起初,司徒清漓还有些许不自在,但随着那恰到好处的力度和清凉药膏的渗透,腕部的酸胀感的确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松弛与舒适。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这手法……也是家传的?”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慵懒。
“是,”王宴之边按边答,声音温和,“家母喜爱刺绣,常常秀得忘乎所以,长日久积累下来,时有手酸,家中老仆便教了此法。臣……偶尔也为母亲按摩。”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膏脂也是家中常用的方子,活血舒筋,效用尚可。”
烛光下,他低垂着眼睫,专注的神情柔和了面部轮廓。
司徒清漓看着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似乎……也不错。至少,在这冰冷沉重的皇权之路上,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手艺尚可。”她淡淡评价了一句,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王宴之听到这算不上夸奖的肯定,心中却如同饮蜜,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细致。
月光静静流淌,烛火轻轻摇曳。东宫的书房内,帝后之间第一次的政见分歧,在证据与坦诚中化解,达成了新的共识;而原本仅限于政治联媚关系,也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因一次笨拙却真诚的关怀,悄然拉近了一丝距离。
夜色还长,但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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