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后，黑龙山。
张卫国扛着空枪，踩着化雪的泥泞下山，脸上没啥表情。
李强叼着草根，跟在后头。
“真没找着？那老神仙似的？”李强吐掉草根，紧赶两步。
“嗯，”张卫国闷声应了，“林子大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呗。”
他拍了拍枪托，“不过教那几下子，闹不好够我琢磨一辈子的。”
“啥名堂？快给俺叨咕叨咕！”李强眼睛放光。
张卫国停下脚，掏出怀里那枚带弹孔的乾隆通宝，黄澄澄的。
“喏，就这个。人家背对着树，听风辨位，‘啪’一枪，铜钱方孔穿个透亮！”
“我滴个亲娘！”
李强接过铜钱，对着日头瞅那孔眼儿，嘴张老大。
“真神了！这枪法比你还牛逼啊！！”
“人家，枪是哑巴兄弟，得懂脾气。心里得有根‘线’，手腕子得‘活’。”
张卫国眼神飘向远处莽莽山林，“练吧，强子，这玩意儿，急不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刚进屯口，就听见屯公所那头人声鼎沸，比过年还热闹。
几个壮劳力正吭哧吭哧地从推车上往下卸红砖！
“这…这整啥呢？”李强懵了。
王二牛扛着两摞砖，脸膛子通红，咧嘴一笑。
“还能整啥？给铁山哥盖新房呗！娶毛子媳妇儿，不得整个像样的窝？”
张卫国一愣，这才想起来，铁山哥和娜塔莎的婚事已经过去了许久。
自己这几难不成是太忙了，怎么连屯里给自己大哥盖新房子都不知道呢？
张卫国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眉，把脑子放空了一下。
赵刚正拿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跟个穿着藏蓝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人比比划划。
“刘技术员，您瞅瞅，地基就按这图纸打，中不？砖头管够，梁木咱后山有的是好红松！”赵刚嗓门洪亮。
那刘技术员推推眼镜，看着手里卷了边的图纸：“中，中！地基打牢靠，抗冻！就是这火墙盘法，得按咱北方的来，省煤！”
“那必须的！”范强抹了把汗，“盘火墙俺拿手，保准冬屋里热得穿单褂儿！”
屯里老少爷们儿，婆姨们，都围着看新鲜。
和泥的、搬砖的、量地的，热火朝...........
张铁山站在人堆里，搓着手，黝黑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娜塔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列宁装，金发在阳光下晃眼，也抿着嘴乐，蓝眼睛里全是新奇。
“嘿！卫国、强子回来啦！”
张铁山眼尖，大步迎上来，“正好！快过来搭把手，给哥参谋参谋！”
新房地基刚夯出个轮廓，张铁山拉着卫国、强子站到一边儿，避开喧闹。
娜塔莎也跟着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
“卫国兄弟，”娜塔莎汉语还有点生硬，但很认真，“谢谢你，照顾铁山，还迎收留。”
她着，把手里的布包塞给徐若琴，“这个，送给你。”
徐若琴一愣，下意识接过来。
布包不大，摸着软软的。
她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双薄薄的、滑溜溜的…黑色丝袜！
崭新崭新，包装纸上还印着弯弯曲曲的外国字！
“呀！”
徐若琴像被烫了手，脸腾地红了起来。
“这…这太金贵了！使不得使不得！”
这玩意儿，她在屯里供销社见都没见过，听只有城里时髦女人才穿。
“拿着吧，弟妹！”
张铁山乐呵呵的给了张卫国一个眼神。
“这是娜塔莎家里捎来的，是啥尼龙的，稀罕货！她非要谢谢你！”
李强凑过来一瞅，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哎妈呀！这…这是啥玩意儿？黑黢黢滑溜溜的，能当袜子穿？”
“土包子！”
万喜媳妇啐了一口，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丝袜上瞟。
“这叫丝袜！老时髦了！听穿上跟没穿似的！”
徐若琴拿着这烫手山芋，收也不是，退也不是。
屯里婆姨们的目光唰唰扫过来，有羡慕，有惊奇，也有点不清道不明的味儿。
张卫国咳嗽一声：“铁山哥一片心意，若琴你就收着吧。”
反正这玩意最后便夷，也是自己，嘿嘿嘿~~~
不收白不收！
新房的砖墙眼瞅着一尺尺往上蹿，屯里的闲话也跟着长了腿，焦点就是那双黑色丝袜。
“啧啧，到底是毛子婆娘，送给张家媳妇儿的那叫啥玩意儿？黑乎乎的，露着肉！”
老孙婆子纳着鞋底，撇着嘴跟万喜媳妇嘀咕。
“就是！也不嫌臊得慌！”
旁边几个老婆子跟着附和，“咱屯里的好姑娘，谁穿那个？”
这话不知咋的，就飘到了正帮着和泥的娜塔莎耳朵里。
她干活的手顿住了，蓝眼睛里蒙上一层委屈的水汽，咬着嘴唇没吭声。
张铁山正抡着大镐夯地基，没留意。
晚上收工，徐若琴把张卫国拉到里屋，拿出那用红布仔细包着的丝袜，一脸为难。
“卫国，这…这太扎眼了。屯里人背后嚼舌根子，娜塔莎听撩多难受？要不…咱还回去吧？”
张卫国皱了皱眉，拿起一只丝袜摸了摸，滑得像水。
“嚼舌根是她们眼皮子浅。”他放下袜子，“东西是好东西，娜塔莎真心实意送的。咱不能伤人心。你先收好。”
他想了想，又：“明儿个我跟铁山哥提一嘴。”
第二晌午，日头正毒。
新房工地歇晌，大伙儿蹲在树荫下啃窝头。
斑趴在张卫国家院墙根的阴凉里打盹，白偎在它肚皮旁边，也眯着眼。
几个屯里半大子，凑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对着斑指指点点。
领头的叫刘三狗，是屯东头刘老艮家的淘子。
“嘿！瞅见没？大老虎！”
刘三狗捡起块土块，掂量着，“看俺给它挠挠痒痒！”
着，胳膊一扬，石子嗖地飞向斑！
“嗷呜！”
斑眼皮都没抬，粗壮的尾巴像钢鞭一样“啪”地甩出，精准地将飞来的土块儿抽得粉碎。
碎渣子溅了刘三狗一脸！
“妈呀！”
“老虎要吃人啦，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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