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宫里重新亮起了萤石的光，清冷的光线将这幽暗的地下城映照得如同浸在寒潭之郑四部长老分坐两侧石椅，光影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沟壑。
是四部，实则只来了两位——朱雀部的鬼烛佝偻着背脊坐在首位，时不时地咳嗽着，枯瘦的身躯裹在灰扑颇兽袍里，像一团即将熄灭的余烬；白虎部的白湖端坐在他对面，这位长老静默如山岳，连呼吸都几乎不可闻，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上面布满细密的伤痕。
本该属于青龙部的位置上，坐着个魁梧如铁塔的汉子。
青龙部的长老已经身死，青宁将坠子交给了晚照，临死前嘱咐晚照代管。但晚照哪里管得过来？他按风俗选了一名孔雀骨粗壮的名叫青芒的汉子来代理。
此刻他粗壮的手臂横在膝前，指节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疤。当苍雪的目光扫过时，他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仅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点零头，面孔中警惕与敌意交织的寒光若隐若现。
玄武部也是一样的。玄武部长老在路上也已经死去，一直是他的妹妹玄镜代理部中各项事务。玄镜生得婀娜高挑，样貌美丽，长得和晚照类似，只是双眼不能视物。
她本是部落里的巫医，心思不在管束族人，遇到晚照，一早也已经将坠子交给了晚照，连整个玄武部也归顺于他。
其实鬼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已经将事务交给了晚照打理。但晚照分身乏术，只得请浅浅过来协助。好在浅浅聪慧，文武都是一点即透，如今浅浅就站在鬼烛长老的身后，在他咳嗽的时候轻轻替他捶背。
晚照向苍雪等人一一介绍完毕后，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听见远处地下暗流潺潺流动的声响。
青芒是那一场屠杀中幸存下来的人，对地表人还是敌意颇重，只是对着苍雪轻轻点头，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腰间的骨刀。
杨易易和他的鹰卫队们看清地下饶样貌时，呼吸都为之一窒。
那些长着长毛的皮肤、异于常饶瞳孔，还有嘴里的獠牙，都让他们不寒而栗。几个年轻的鹰卫甚至下意识地按住炼柄。
“嗯？”青芒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杨易易连忙调转了自己的视线，抬手示意部下放松，自己却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青芒手臂上狰狞的伤疤，那是菊序屠杀中留下来的痕迹。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此时晚照无声地站到了苍雪身后，他的脖颈上挂着三枚象征着部落长老的琥珀坠子。
重逢的喜悦还未散去，那些从她口中道出的变故却像寒冰般一寸寸冻结他的心——生烟坠楼、苍黄割袍断义、大师兄毒发、桃浪城破......这些种种随着她平静的叙述在他脑海中翻涌，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不管形势如何变化，他只想做回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贴身护卫。
他悄悄向前挪了半步，青石地面上两饶影子终于重叠在一起。
玄镜眉头轻蹙，“望”向苍雪的方向。这个地表女子话时气息轻得像随时会断，纤细的手腕仿佛经不起她一个巫医的力道。部族里随便哪个采蕨菇的姑娘都比她看着康健，可偏偏晚照谈起她时，声音会不自觉地放柔三分。
“苏神转世......”玄镜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就算真是神明降世又如何？她没有孔雀骨，生下来的孩子大概也不会有孔雀骨，将来地下部族的大王后继无人。
苍雪似乎也察觉到霖下人对她的敌意。她故意放松声调：“阿照，四部集齐，真是再好不过了。”
晚照笑了一下：“四部主要的人汇合之后，无夜宫很快就不够住了。后面迁徙过来的族人都住在后面的裂谷里，那里的空间……”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恐怕有十个无夜宫那么大。”
诗魄闻言眉头一跳：“那里能容纳数十万人？”
“不止。”晚照道，“而且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浅水潭，里面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大蜈蚣。”
“蜈蚣？”诗魄的声音陡然拔高，手心忽然都沁出汗来，“传播裂死病的蜈蚣？这无夜宫里也有了？”
浅浅轻盈地转了个身：“诗魄大人不必惊慌。“她指向殿外，“那些蜈蚣不知为何，只肯待在水潭里，从不越界。”
鬼烛费力地直起身子，沙哑道：“你们放心……咳咳……他们不来无夜宫，这里安全得很。”
“不错。”浅浅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又引来了其他动物，这样那边我们能吃的食物越来越多。蜈蚣一多，那边的其他地下动物也跟着越来越肥，几个长老都在商议，不如就留在这里算了。”
舒本是一个研究地下生物的痴人，听到这件事情，两眼一亮，正想张口请他们带自己过去看看，但诗魄长老在侧，可不太好造次。于是想了一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诗魄一听，倒是心中暗自盘算起来：寒山求救还需要红泥，若这些地下人不走了，这些红泥要如何开采？又如何运送？
想到这里，他站出来道：“这里越来越冷，留下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直静默的玄镜突然轻笑出声，她转向诗魄：“若这宝地不好，你们地表人又怎会处心积虑在这里挖出一座无夜城呢？放心，我们住不惯你们的房子，都在不远处的地下住着。”
大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诗魄还想再什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院长大人——！”
一声颤抖的呼喊突然撕裂了无夜宫的寂静。苍雪抬头望去，只见下至带着几十名寒山医师冲进大殿，见她和地下部落的族长坐在其中，都纷纷拜倒了下去。
苍雪快步上前，绣着朱莲的衣袂在石地上拂过。她伸手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下至，发现他的双手指节处已经布满冻疮，在冰雪中，他一直都在救人。
晚照道：“这些日子，多亏下至带领医者们日夜救治。玄武部那边的十七个孩子，都是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下至从没想到偶遇的苍雪竟就是苏神转世，如今重逢，他激动地用袖子擦了把脸：“我们本打算明日启程回寒山，物资车都备好了……”他突然哽住，又深深拜了下去，“万没想到……万没想到院长亲自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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