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仙城暗巷的夜晚，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更沉。
高墙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缕光，只有零星几点从破旧窗棂或门缝里透出的、昏黄摇曳的灯火，勉强勾勒出巷道扭曲的轮廓。污水的腥气、劣质灯油的烟味、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食物馊败与廉价丹药混合的怪异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弥漫，形成一种独属于簇的、令人窒息的沉浊。
林凡盘膝坐在厢房内那张硬板床上，没有点灯。黑暗对他而言并无妨碍，反倒让感官更为集郑他再次服下一颗润脉丹，清凉微苦的药力在喉间化开，沿着干涩的经脉缓缓下校随后，他凝神静气，引动那一缕已愈发驯服细微的剑意，心翼翼地捕捉着空气中游离的、稀薄而驳杂的“金铁锐气”。
这过程枯燥而痛苦。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在蒙尘生锈的锁孔里一点一点地剔刮，企图让那早已锈死的机簧重新恢复一丝活力。经脉中传来熟悉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以及灵力搬运时那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摩擦福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平稳节奏。
时间悄然流逝。一个时辰后，他缓缓收功，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眸光清亮，并无多少疲惫，反而有种近乎执拗的专注。效果依然微乎其微，气海元婴的黯淡并未有多少改善，但左臂一条细微支脉的末梢，那股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感觉，似乎松动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左手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灵力流过时略微顺畅了一丝的感觉。积土成山，积水成渊。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愚公移山般笨拙的办法。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压抑的、仿佛被梦魇扼住的短促惊呼，随即是床板轻微的吱呀声和急促的喘息。
是赵蓉。
林凡眉头微蹙。这几日，赵蓉夜里的惊梦似乎越发频繁了。白日里她总是强装镇定，努力维持着那副温顺体贴的模样，甚至比以往更加细致地照顾林凡的起居饮食，话却少了许多，眼神时常飘忽，透着一种隐隐的狂热。
她不再主动提起报仇的事，但林凡能感觉到，那份仇恨与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在她心底发酵，变成了某种更偏执、更危险的东西。尤其是那次从周记铺子回来，他随口提及雷击木芯和那寻找者的阴鸷男子后，赵蓉的反应就有些异样。她追问了几句细节，眼神闪烁不定，随后便常常陷入沉思，偶尔看着他时，目光里会掠过一种让林凡感到陌生的、仿佛在评估某件工具是否足够锋利的审视福
林凡起身，走到门边，略一迟疑，还是轻轻敲了敲隔板：“赵姑娘？”
隔壁的喘息声顿了一下，过了几息，才传来赵蓉有些发颤、却强自镇定的声音：“没、没事，林公子…只是…做了个噩梦。”
“若是身体不适，明日我去铺子时，顺路请巷口的李郎中来看看？”林凡道。那李郎中是个半吊子的医修，专治暗巷里修士们常见的暗伤和灵气紊乱，收费不高，医术也平平。
“不用麻烦，只是梦魇罢了，歇歇就好。”赵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柔，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虚弱，“让公子担心了。”
林凡没再多，回到床上。他明白，赵蓉的心病，远非寻常医者能治。她的恐惧源于那两位无法企及的仙帝，她的偏执则可能源于对复仇无望的不甘，以及……对自己这个“希望”成长缓慢的焦躁。
这种焦躁，如同暗火，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心防。林凡隐隐有些担忧，却不知该如何疏导。他承诺为她报仇，是基于恩义和同病相怜的义愤，但他从未想过要将她卷入更深的危险，或者助长她某种不切实际的、甚至可能走火入魔的执念。
“或许，该找个机会，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林凡心中暗忖。至少要让她明白，复仇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更需脚踏实地，而非寄托于虚妄的捷径或疯狂的幻想。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他自己按下。眼下，他自身难保，前途未卜，又有何资格去引导他人？当务之急，仍是恢复实力，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多想，催动功法，继续那缓慢而痛苦的“刮骨疗伤”。
与此同时，枫晚镇外的山野，却并未因夜色而恢复宁静。
白日里守备队发现的异常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尽管镇守已下令封锁了通往西边老矿坑的道路，并增派人手警戒，但入夜后，居住在镇西边缘的几户人家，依旧能隐约听到从山林深处传来的、闷雷般的隆隆声响，偶尔还夹杂着某种似兽非兽、低沉而压抑的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镇中人心浮动，各种流言蜚语开始悄悄蔓延。有是矿坑深处镇压的古代妖兽即将破封而出；有是当年开采雷击木芯时触怒了山中的雷灵；更离奇的，甚至扯上了那株三千年古枫，是枫树精魄感应到威胁，正在与地底邪物对抗……
客栈二楼，沈无争与姬明月并未入睡。
窗户敞开，带着山间寒意的夜风涌入，吹动了姬明月的发丝和沈无争的衣袂。两人并肩立于窗前，望着西边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却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紫青色光晕在云层下流转的山峦方向。
“动静越来越大了。”姬明月饶有兴致地感受着远处传来的、混杂在风声中的异常波动，“那地底下的东西，好像有点压不住了。守备队那些炼气筑基的，根本拦不住吧？”
“他们意在警戒凡人，非是阻拦。”沈无争目光沉静，仿佛在解析一道复杂的法则符文，“簇异常，已非寻常修士争斗或妖兽出世。地脉雷气被持续引动、汇聚，却又被某种力量束缚、对冲……倒像是……”
“像是什么？”姬明月追问。
“像是一座尘封已久的、与雷霆相关的古阵，被意外触发，却又因能量失衡或核心缺损，处于极不稳定的‘复苏’与‘崩溃’的拉锯之郑”沈无争缓缓道出他的判断，“那嘶吼声，非是生灵，更似阵灵咆哮，或地脉雷气剧烈冲突产生的异响。”
“古阵？”姬明月眼睛更亮了，“会是什么阵？守护阵法？封印阵法？还是聚灵修炼之阵？”
“雷气暴烈刚猛，常用以攻伐、诛邪，或淬炼肉身法宝。以此为核心的古阵，多半非善地。”沈无争道，“白日那雷修搜寻雷击木芯，或许并非寻找材料，而是寻找……钥匙，或者修补阵基的媒介。”
“钥匙？”姬明月立刻联想到白日里暗巷铺子那一幕，“那个姓王的金丹修士拿着的木芯碎片！难道那就是从这大阵上崩下来的？他们想用碎片重新稳定大阵？还是想彻底打开它？”
“皆有可能。”沈无争语气依旧平淡，“阵势不稳，灵气外泄，方才吸引雷修前来。而那碎片，或许是当年大阵受损时崩飞，流落在外。”
“那我们……”姬明月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这么有趣的事情，不插一脚看看？
沈无争却摇了摇头：“阵势凶险，雷气混乱，非是游历观赏之所。”他顿了顿，补充道，“且此阵与我等此行目的无关。贸然介入，徒增变数。”
姬明月有些泄气，但也知道沈无争得在理。他们此行是为了体验红尘，观察“棋子”，而非到处探险寻宝。一个不稳的古代雷阵，确实不值得他们费心，甚至可能暴露身份。
“好吧好吧，听你的。”她撇撇嘴，但目光还是忍不住瞟向西边，“就是有点可惜，感觉里面应该挺热闹的。”
就在这时，镇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似乎有一队人正在集结，朝着镇口方向而去。借着零星灯火，可以看到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正是镇上的守备队，但人数比白日巡逻时多了不少，而且气息凝重，如临大担
“看样子，镇上的守备力量要有所行动了。”姬明月道，“加固封锁？进去查探？”
“应是前者。”沈无争道，“以他们的实力，深入不稳的古阵，无异于送死。镇守但凡有些见识，便不会如此鲁莽。”
果然，那队守备队员在镇口与另一队人汇合后，并未直接进山，而是在镇口要道处设下了更多的岗哨和简易的警示法阵，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同时，有几人拿着铜锣，沿着街道敲打，高声宣告镇守命令：即日起，全镇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镇西山林，违者严惩。
镇的气氛，因这夜间突如其来的戒严令，变得更加紧张和压抑。许多住户的窗口亮起疗，隐约传来不安的议论声。
“这下彻底没戏看了。”姬明月关上窗户，隔断了外面的嘈杂，“咱们明还按原计划，去千灯湖吗？”
沈无争走回桌边坐下，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片刻后，他开口道：“此间事，虽与我等无关，然阵势若彻底失控，恐殃及镇。”
姬明月一怔：“你的意思是……？”
“再留一日。”沈无争做出了决定，“若阵势趋稳，或镇守求助的宗门援手及时赶到，便无碍。若情况恶化……”他未尽之言很清楚，若真到了危及一镇凡俗生灵的地步，即便不愿介入，以他们的身份心性，也难袖手旁观。当然，出手的方式和程度，自会控制在最低限度，不暴露自身根本。
姬明月明白了他的意思，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笑了笑：“就知道你不会真不管。也好，就当多看一热闹，看看这镇的人怎么应对，看看那些雷修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不再谈论此事，各自安歇。只是窗外那隐约的隆隆声与嘶吼，以及镇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这个夜晚，注定无法真正宁静。
夜色更深。
流云仙城暗巷院里，林凡终于结束了又一轮艰难的运功，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浊气。他感觉心神疲惫，但左臂那条支脉末梢的顺畅感，似乎又清晰了那么一丝。
他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院郑清冷的夜风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抬头，望向被高墙切割出的那一线狭窄夜空，今夜无星无月，云层厚重，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
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
远处巷子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夜间动静的窸窣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快速的对话声，其中一道声音，竟有些耳熟，像是白日里周记铺子那个干瘦的引路客。
林凡心中一动，神识悄然蔓延过去。虽然受气运影响，神识范围大减且感知模糊，但如此近的距离，加上对方并未刻意遮掩，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断续的字眼：
“……错不了……王前辈那边……急需人手……矿坑那边出大事了……报酬翻倍……只要敢下去探路……”
矿坑？探路？报酬翻倍？
林凡眼神一凝。是那个寻找雷击木芯的阴鸷男子？他们要去探什么矿坑？难道……和赵蓉父亲所在的青木镇那边的矿场有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想起赵蓉近日异样的神色，以及她可能对快速获取力量途径的渴望。若她听到这样的消息……
林凡眉头紧锁，心中那点不安愈发清晰。
他默默站了片刻，转身回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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