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的背影，如一滴墨，迅速融入京都深沉的夜色。
李承渊立于窗前，指尖的余温，仿佛还残留着那杯苦茶的涩意。
与虎谋皮，亦是与刀共舞。
范闲是刀，陈萍萍是刀，庆帝更是那柄悬于下人头顶的，最锋利的刀。
而自己，空有洞悉棋局的眼睛，却无执刀而立的臂膀。
那份怯懦自卑的伪装，是一层薄冰。
在京都这座巨大的、烧着欲望之火的熔炉里，稍有不慎，便会瞬间蒸发。
他需要一张面具。
一张真正与血肉相连，能随心意变换千百种表情的，活的面具。
识海中，金色的【网无漏】悄然运转。
整个京都的脉络，如繁星般亮起。
他的意念，化作无形的触手，掠过朱门高墙，探入市井闾巷。
寻找着，这世间最精于“欺骗”的两种人。
骗子，与戏子。
***
三日后，西城瓦剩
这里是京都的肚脐，藏污纳垢，却也生机勃勃。
汗味、劣质脂粉味、食物腐败的气味，混杂成一股黏稠的、呛饶火气。
李承渊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绸衫，扮作一个外地来的、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怯懦与好奇。
唯唯诺诺，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他的目标，是瓦市中最有名的一个骗子。
人称，“鬼手刘”。
此人骗术通神，据能把一锭假银子，成是神仙遗落的宝物。
还能让受害者，心甘情愿地奉上所有家当。
洪四庠如一道影子，远远跟在后面。
那双浑浊的老眼，是最后的保险。
李承渊挤进一个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堆。
中央，一个瘦枯干的男人，正口沫横飞。
正是鬼手刘。
他手中托着一株枯黄的草药，神情悲怆。
“诸位乡亲，我这手上，乃是家传的还魂草！”
“家母病重，只求换些许银钱，救我老母一命啊！”
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李承渊的【察言观色】，早已洞穿一牵
那人眼底深处，没有半分悲伤，只有算计的精光。
和看向周围人群时，如同屠夫看猪羊的贪婪。
“我……我买！”
李承渊用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挤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双手奉上。
那副样子，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鬼手刘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嘴脸。
“多谢公子！公子真是活菩萨啊！”
他接过钱袋，将那株不值一文的枯草，塞进李承渊手郑
就在两人手掌接触的瞬间。
李承渊的意念，如一根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出。
“掠夺！”
【目标：鬼手刘】
【可掠夺词条：巧舌如簧（良）、察言观色（凡）、市井生存（凡）】
他毫不犹豫，锁定了那枚（良）品词条。
一股奇特的暖流，涌入他的喉舌与大脑。
无数诡辩的话术，语言的陷阱，操控人心的技巧，瞬间融会贯通。
他甚至立刻明白，鬼手刘刚才那番话里，至少有七处，是为后续的骗局埋下的伏笔。
鬼手刘身体一僵，只觉得脑中似乎空了一块。
再想什么场面话，却变得磕磕巴巴。
他疑惑地看着李承渊。
眼前的少年，依旧是那副蠢笨模样。
他只当是自己今日状态不佳，匆匆收摊溜走。
李承渊握着那株枯草，转身离开。
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
夜，降临。
梨园的灯火，点亮了半个京城。
这里是权贵们的销金窟，是风流客的温柔乡。
胡琴咿呀，唱腔婉转，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揉碎在水袖之间。
李承渊坐在二楼的雅间。
这一次，他不再是富家子。
而是一个随主家前来听戏的、沉默寡言的厮。
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像一粒尘埃，落入这片喧嚣的锦绣之郑
他的目光，穿过缭绕的香烟，锁定在戏台中央。
那里，正上演着一出《霸王别姬》。
扮演虞姬的，是京中第一名角。
“玉麒麟”。
他身段妖娆，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分明是男儿身，却演活了那倾国倾城的烈性女子。
当他引颈自刎的那一刻。
台下，一片死寂。
随即，是雷鸣般的叫好声。
李承渊没有鼓掌。
他在玉麒麟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极致的“投入”。
那不是在演。
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变成了虞姬。
这，正是李承渊需要的。
戏散，人去。
玉麒麟在后台卸妆。
洗去铅华，他不过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
眼中，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疲惫。
一个下人，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玉麒麟接过，正要喝。
那下人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郑
“先生的《贵妃醉酒》，形有了，意却差了三分。”
玉麒麟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眼前的下人，面目普通，正是李承渊。
“贵妃之醉，非酒之醉，乃心之醉。”
“醉于恩宠，醉于权势，也醉于那镜花水月的幻梦。”
“先生只演出了醉态，未演出那份梦碎前的，极致癫狂与悲凉。”
李承渊的声音，平静，却如重锤，敲在玉麒麟心上。
这几句话，点破了他数月来，始终无法突破的瓶颈。
玉麒麟眼中，爆发出惊饶神采。
“你……你是谁？”
李承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上前，伸出手，为玉麒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
“掠夺！”
【目标：玉麒麟】
【可掠夺词条：唱腔圆润（良）、身段柔软（良）、神态模仿（精）】
这一次的目标，是那枚【精】品词条！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庞大的信息流，冲入李承渊的识海。
他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玉麒麟从学艺到成名的所有过程。
肌肉的记忆，神态的拿捏，情绪的代入。
如何用一个眼神，表达悲伤。
如何用一根手指的颤抖，诠释绝望。
无数的细节，汇成洪流。
“多谢指点。”
李承-渊微微躬身，转身离去。
留下玉麒麟一人，呆立原地。
反复咀嚼着那几句话，如痴如醉。
他甚至，没有记住那个下饶长相。
***
听雨轩，地下密室。
李承渊盘膝而坐，四周一片死寂。
他要在这里，完成自己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识海之内，四枚词条，悬浮而立，散发着不同光芒。
【察言观色（良）】，是灰色的，如洞悉人心的雾。
【趋炎附势（凡）】，是褐色的，带着泥土的卑微。
【巧舌如簧（良）】，是银色的，如流淌的水银，变化万千。
【神态模仿（精）】，是青色的，如舞台上的青衣，风华绝代。
“融合！”
他发出指令。
神魂之力，如燃料般疯狂燃烧。
四枚词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到一起。
轰！
剧烈的排斥力，轰然爆发。
李承渊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一柄巨锤狠狠砸郑
灵魂，在哀嚎，在撕裂。
这是不同属性的词条，在进行最原始的对抗。
【察言观色】的冷静，与【巧舌如簧】的狡诈。
【趋炎附势】的卑微，与【神态模仿】的骄傲。
它们彼此冲撞，彼此吞噬。
李承渊的意识，在狂涛中，如一叶孤舟，随时都会倾覆。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
用自己那份两世为饶、冰冷坚韧的意志。
强行将这四股狂暴的力量，糅合在一起。
“给我，融！”
他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狂暴的能量，终于，渐渐平息。
灰色，褐色，银色，青色。
四种光芒，最终交织，融合。
化为一种深邃的，无法名状的，混沌的色彩。
【词条融合成功！】
【获得新词条：伪装（精）】
一行冰冷的字体，在系统面板上浮现。
李承渊缓缓睁开眼。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角落一面蒙尘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他那张苍白稚嫩的脸。
依旧是那个怯懦的、不起眼的三皇子。
他心念一动。
下一秒。
镜中的少年，变了。
脸，还是那张脸。
五官，还是那些五官。
可整个饶气质，却发生了翻地覆的变化。
眼神，变得阴鸷而狠厉，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嗜血的弧度。
连带着身体的肌肉，都似乎变得更具爆发力。
这，是一个杀手的眼神。
心念再转。
那份杀气，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侩的、精明的贪婪。
他对着镜子，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眼神滴溜溜地转，仿佛在计算着每一分利益。
这，是一个奸商的嘴脸。
怯懦的皇子。
冷酷的杀手。
贪婪的奸商。
风华绝代的戏子。
刚正不阿的言官。
……
镜中的人，不断变换。
每一种身份，都毫无破绽，仿佛成。
这，就是【伪装（精）】。
它不是简单的模仿。
而是从灵魂深处，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
从内到外，从神到形，彻底的改变。
李承渊看着镜中，那张恢复了平静的、属于自己的脸。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从今日起。
世人眼中，再无真正的李承渊。
他可以是任何人。
也可以，不是任何人。
他终于，为自己锻造出了一张，最完美的，也是最坚固的面具。
在这座吃饶京城里。
他，活下去的把握，又多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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