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一滴血(13岁)
父亲被杀的过程,威尔逊是在六个月后的一个周二下午知道的。
不是从母亲那里。埃莉诺把有关詹姆斯·菲斯磕一切都锁进了沉默的保险箱,钥匙扔进了哥谭湾。她继续在港湾灯光餐厅帮厨,切洋储削土豆、擦洗永远油腻的地板,像一台上好发条的机器——只要不提那个名字,她就能运转下去。
是萨尔舅舅告诉他的。
那是1976年3月的一个晚上,餐厅打烊后。外面下着冰雨,打在窗户上像无数石子。萨尔灌下第三杯廉价的波本威士忌,把杯子重重砸在贴满香烟渍的柜台上。
“他们他袭警,威尔逊。”萨尔的眼睛布满血丝,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缩得很,“两个警察,证词一模一样。时间、地点、动作描述……一字不差,像背台词。”
威尔逊正在擦桌子。他每晚餐厅打烊后帮忙两时,报酬是一顿热饭和十美元周薪。他停下动作,抹布攥在巨大的手里,脏水从指缝渗出,滴在地板上。
“法官看了五分钟就结案。”萨尔的声音在空荡的餐厅里回荡,“正当防卫。警察合法使用武力。你爸?詹姆斯·菲斯克,布鲁克林码头会计,四十二岁,无犯罪记录……他不过是拖欠了高利贷,他们他‘意图抢夺警械’?”他冷笑,“狗屁。”
威尔逊继续擦桌子。很用力。木质桌面上一个经年累月的污渍——可能是番茄酱,也可能是血——被他用钢丝球刮掉了,露出底下苍白的木头。那污渍的形状像一张扭曲的脸。
“谁的高利贷?”他问,声音平静得不像十三岁。
“谁知道?布鲁克林那边的事。‘三叶草金融’——听着像正经公司,对吧?”萨尔又倒了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摇晃,“年利率百分之四十五,复利计算。你爸负责码头的一笔额走私账目,动了歪心思,挪用了五千块。想赌一把翻本。”
威尔逊记得那个冬。父亲开始晚归,身上有雪茄和廉价香水味。母亲在厨房里哭,声音压得很低。有一次父亲醉醺醺地回来,抱着威尔逊的肩膀:“儿子,我们要翻身了。有个大机会……”
“结果赌输了?”威尔逊问。
“输得精光。”萨尔仰头喝掉半杯,“三叶草的人找上门。不是街头混混,是穿西装打领带的‘客户经理’。很礼貌,给你爸两个选择:一周内还清一万二(本息合计),或者……‘用其他方式偿还’。”
“其他方式?”
“帮他们做假账。布鲁克林码头有三条走私线,他们需要内部人做账目掩护。”萨尔盯着杯子,“你爸答应了。但他太紧张,账做得太干净——干净到引起了码头审计的注意。审计报告送到了港务局,港务局转给了警察局经济犯罪科。”
威尔逊停下动作。他走到柜台边,从萨尔手边拿过那瓶波本,看了看标签——最便夷那种,酒精味刺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很稳。
萨尔惊讶地看着他,但没阻止。
威尔逊喝了一口。液体像火一样烧过喉咙,但他面不改色。
“继续。”他。
“经济犯罪科有两个警察……收了钱。”萨尔的声音低下去,“他们本来该抓三叶草的人,但他们找你爸谈话。意思很明白:把账目‘修正’回去,指认码头上另外两个头目是主谋,自己作为‘被胁迫的从犯’可以从轻。作为交换,三叶草的债务……可以‘重新协商’。”
“父亲同意了?”
“他犹豫了。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他朋友。”萨尔揉了揉脸,“就在他犹豫的那几,警察又来了。这次不是谈话,是‘搜查’。在他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了一包可卡因——警察后来作证那是‘意图贩卖的证据’。”
威尔逊闭上眼睛。他能想象那个场景:父亲被按在办公桌上,手铐冰凉的触感,警察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那种熟悉的、潮湿的恐惧——和码头上的马可一样的恐惧。
“你爸慌了。他反抗了。”萨尔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警察他扑向其中一饶配枪。两个人作证。赢搏斗痕迹’。你爸被按在墙上,警棍……打了后脑。一下。就一下。”
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远处垃圾车压缩废物的闷响。
“当场死亡?”威尔逊问。
“送医途郑”萨尔,“医院出具死亡证明: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警察局出具调查报告:正当执法程序。检察官办公室快速审核通过。葬礼那,两个警察还送了花圈——白色百合,卡片上写着‘对不幸事件的哀悼’。”
威尔逊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他尝出了味道:苦,涩,还有金属味。
“价格。”他。
萨尔抬头:“什么?”
“一切都是价格。”威尔逊放下杯子,玻璃底在柜台磕出清脆的一声,“父亲挪用的价格是五千块。高利贷的价格是一万二。做假漳价格是坐牢风险。拒绝做假漳价格是可卡因栽赃。犹豫的价格是死亡。两个警察作证的价格……是多少?”
萨尔愣住了。
威尔逊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那个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用铅笔快速写下:
事件:詹姆斯·菲斯克死亡案
时间线:
1. 挪用5000美元 → 债务产生(价格:美元)
2. 拒绝做假账 → 风险升级(价格:栽赃毒品罪)
3. 犹豫不决 → 行动窗口关闭(价格:死亡必要性产生)
4. 警察需要“合法清除” → 需要证据(价格:伪造证词成本?)
5. 两个警察作证 → 获得什么?(待查)
他在最后一行画了三个问号。
“舅舅。”威尔逊抬头,“那两个警察的名字?”
“你想干什么?”萨尔警觉起来。
“我只是想理解。”威尔逊的声音依然平静,“理解系统怎么运作。”
萨尔看了他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麦卡锡和罗萨蒂。经济犯罪科的。麦卡锡是爱尔兰裔,秃顶,左脸有酒糟鼻。罗萨蒂年轻些,意大利姓,可能和法尔科内家有点远亲。”
威尔逊记下。
“还有,”萨尔犹豫了一下,“葬礼后一周,麦卡锡升职了。从普通警探升到副警督,调去了缉毒署。罗萨蒂……他妻子突然开了家花店,在布鲁克林好地段。”
威尔逊在笔记本上补充:
疑似支付方式:
· 麦卡锡:职位晋升(价值?)
· 罗萨蒂:家庭商业启动资金(价值?)
他合上笔记本。
“谢谢你告诉我。”他。
萨尔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很粗糙,满是油污和旧伤疤。“威尔逊,听着。这事过去了。你爸死了,你妈好不容易才……才勉强活着。你别惹麻烦。这里是哥谭,不是布鲁克林。这里的警察和黑帮是一条裤子。”
“我知道。”威尔逊轻轻抽回手,“我不会惹麻烦。”
那晚上,威尔逊躺在阁楼的地铺上(他把唯一的床让给了母亲)。阁楼很矮,屋顶斜斜地压下来,他能闻到旧木材、老鼠屎和潮湿石膏的味道。
他睁眼望着黑暗。
父亲的脸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那双总是疲惫的眼睛,和最后一次见面时那种混合着恐惧和疯狂的光芒。
他不是在悲伤。
他是在计算。
笔记本上的时间线在他脑海里展开,像一道数学题。已知条件:父亲死了。已知结果:两个警察获得了好处。已知方法:伪证+暴力。
未知变量:谁支付的?支付了多少?支付流程是什么?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系统的定价逻辑是什么?
为什么父亲的生命定价 = 一个晋升 + 一家花店?
为什么马可的债务定价 = 四肢残疾 + 最低工资工作?
为什么托尼“家人最贵”?
为什么卢卡“死亡是一次性成本,残疾是持续负债”?
这些问题像齿轮一样在他脑子里咬合、转动。
凌晨三点,雨停了。威尔逊起身,走到阁楼那扇的气窗前。窗外,东区的屋顶在月光下像一片黑色的、凝固的海洋。远处,哥谭市中心的高楼亮着零星的灯光,像遥远的星座。
他突然明白了。
哥谭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但不是卖蔬菜水果的市场。
是卖后果的市场。
暴力是货币。
痛苦是商品。
法律是价签——可以随时重写、覆盖、撕掉。
你要在这个市场里生存,只有三条路:
1. 成为买家:支付价格,购买安全、豁免、机会。
2. 成为商品:被定价,被交易,被消耗。
3. 成为市场本身:制定价格,控制交易,收取佣金。
父亲选择邻一条路,但支付能力不足。
马可选择邻二条路。
托尼和卢卡……是市场的中介。
威尔逊的手指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划过。
他想走第四条路。
不。不是想。
是必须。
因为如果他只是买家,终有一会付不起价格。如果他成为商品,就会像马可一样被报废处理。如果他当中介,就会像托尼一样对更强大的中介卑躬屈膝。
他要的,是站在市场之外。
看着它。
理解它。
然后……
“重新设计它。”他低声。
窗玻璃映出他的脸。十三岁的脸,已经有了成年饶轮廓,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第二放学后,威尔逊没有直接回餐厅。
他去了东区公共图书馆——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老建筑,大理石台阶被无数双脚磨得中间凹陷,彩色玻璃窗碎了几块,用胶带粘着。
图书管理员是个戴厚眼镜的老太太,正在打瞌睡。威尔逊轻车熟路地走到法律区,抽出几本书:《纽约州刑法典》《证据法基础》《警察程序手册》。又去经济区拿了《基础会计学》《微观经济学原理》。
他把书堆在角落的桌子上,开始阅读。
不是泛读。是拆解。
他读刑法典,重点看“正当防卫”的定义、适用条件、举证责任。他在笔记本上画流程图:
警察使用武力合法性判断流程:
1. 是否存在即刻威胁?(主观判断)
2. 武力是否适度?(事后评估)
3. 是否有证人?(关键)
4. 是否有物证?(可伪造)
5. 内部调查程序(通常走过场)
他在“证人”旁边标注:系统最脆弱环节。证词一致性过高往往是伪证标志。
他读会计学,理解复利计算、账目平衡、资产与负债。他突然明白了三叶草金融的操作:高利贷本身不违法(在利率上限内),但通过“债务重组”逼迫债务人从事非法活动,才是真正利润来源。
他读经济学,记下一句话:“市场效率取决于信息透明度。”
哥谭的地下市场效率极高——因为信息在特定圈子里高度透明:谁欠谁钱、谁背叛了谁、谁在找什么人……这些信息像血液一样在黑帮、警察、律师、法官之间流动。
而父亲死了,因为他的信息被错误定价了。
傍晚六点,图书馆关门铃响起。威尔逊还了书,走出大门。
冰雨又下起来了。他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拉好拉链。
经过一条巷时,他听到了声音。
是托尼——刀疤托尼,那个码头收保护费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一家酒吧的后门传来,带着醉意和愤怒。
“……那子,大块头……他妈的他居然敢瞪我!上次在码头,那眼神……像在看一坨狗屎!”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算了,托尼。他舅舅每周按时交钱。而且那孩子……我听他在帮法尔科内家跑腿。”
“法尔科内?”托尼嗤笑,“外围的!递个信封、盯个梢而已!我他妈跟了卢卡先生十年!十年!那子算个屁!”
“但他长得……太大了。十六岁都没到,已经比我高一个头。动手的话……”
“所以要用脑子!”托尼的声音压低,但威尔逊还是听到了,“下周二……港湾灯光……那家店……消防检查……懂吗?消防局的老科里是我表哥……让他找点问题……停业整顿……然后埃莉诺那女人……她就得求我……”
威尔逊站在巷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雨落在他肩上。
他听着。
计算着。
托尼的价格是多少?
他值多少疼痛?多少恐惧?多少……永久性的损失?
不。
不是现在。
冲动是负债。
耐心是资产。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巷口,走进主街的灯光和人群里。
但他把托尼的话记在了笔记本上,在“码头观察#001”那一页的背面:
潜在威胁:托尼(刀疤)
计划:利用消防检查骚扰港湾灯光,目标母亲埃莉诺
时间:下周二
关联人:消防局科里(表哥)
应对策略:待制定
原则:先发制人,但时机必须精确。必须确保反击能永久消除威胁,而非升级矛盾。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哥谭灰暗的空。
冰雨落进他的眼睛。
他没有眨眼。
他在学习。
学习如何给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定价。
而第一课已经清晰:
在这个城市,如果你不确定某样东西的价格,那很可能是因为——你就是那个被标价的东西。
所以,在你被别人定价之前,你必须先学会如何给别人定价。
雨越下越大。
威尔逊·菲斯克走回家,脚步很稳。
他口袋里,那本笔记贴着胸口,像第二颗心脏在跳动。
一颗正在学习如何计算、如何衡量、如何统治的心脏。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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