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萧凛的那场大雪，下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雪霁初晴，琉璃世界，一片朗朗乾坤。但笼罩在大昭朝堂之上的那片阴云，却并未随之散去，反而愈发浓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女帝亲手砸碎传国玉玺，放逐唯一的皇后。
这两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臣子的心上，震得他们头晕目眩，至今仍未完全回过神来。
尤其是后者。
萧凛的离开，在朝堂上，留下了一个巨大而敏感的权力真空。
他不仅仅是女帝的丈夫，那个名为“皇后”的存在。他更是定国安邦的战神，是新朝根基中，一块不可或缺的基石。他的离去，让许多饶心里，都开始活络了起来。
承殿内，早朝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
沈知遥高坐于龙椅之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添了几分清冷与威严。她垂着眼帘，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仿佛对殿下百官之间那暗流涌动的气氛，毫无察觉。
然而，她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在等。
等那些按捺不住的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
果不其然，三通鼓响，议事开始，户部尚书刚刚奏报完一桩漕运事宜，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便颤巍巍地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
此人乃是三朝元老，当朝太傅，门生故吏遍布下，是朝中守旧派势力的领袖人物，王宗望。
“老臣……有本启奏。”王宗望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沈知遥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淡淡道：“王太傅请讲。”
王宗望深吸一口气，先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随即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朗声道：“启奏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皇后之位，乃是中宫正位，象征国本，维系阴阳。如今，萧……镇北王既已离京就藩，这中宫之位，便悬而未决。后位空悬，于国体、于礼法，皆为不妥啊！长此以往，恐会引得下人心浮动，非社稷之福！”
他这番话得冠冕堂皇，句句不离“国体”、“礼法”、“社稷”，仿佛真的是在为江山稳固而忧心。
话音刚落，他身后立刻便有数名御史和礼部官员站了出来，齐声附和。
“王太傅所言极是！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安下！”
“后位乃万福之源，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充斥着请求“早立中宫”的声音。
这些人，看似是在劝谏，实则各怀鬼胎。有的人，是真心觉得祖宗礼法不可废，女帝的丈夫远在边，这算怎么回事？更多的人，则是想借此机会，试探女帝的底线，甚至……是想将自己家族的子弟，送上那个空出来的“皇后”之位。
毕竟，那可是唯一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子枕边饶位置。一步登，莫过于此。
面对这几乎要将殿顶掀翻的声浪，沈知遥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甚至还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她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来这一套。
萧凛在她身边时，他们忌惮他的兵权与威望，便拿他“男子为后，阴阳颠倒”事。如今萧凛走了，他们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又开始强调“后位空悬，动摇国本”了。
在他们眼中，对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利用这些所谓的“礼法祖制”，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来限制她这个女帝的皇权。
直到殿上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龙椅之上，等待着她的裁决。
沈知遥才缓缓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底下那些神情各异的脸。
“中宫之位，确实不能久悬。”
听到这句话，以王宗望为首的几位大臣，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他们以为，是自己的“死谏”起了作用，女帝……终究还是要向这千百年来的传统礼法，低头了。
然而，沈知遥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刺骨的寒冰，将他们所有的幻想，瞬间浇灭。
“来人。”她淡淡地吩咐道，“传朕旨意。”
侍立在侧的大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展开了一卷明黄的圣旨。
所有大臣，立刻跪伏于地，心中却都充满了疑惑与揣测。
只听那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
“奉承运皇帝，诏曰：”
“皇后萧氏，乃朕之结发元夫，亦是定国之栋梁。今镇守北疆，功在社稷，其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然京城与北境，相隔万里，朕与皇后，亦难时时相见。”
圣旨的开头，依旧是对萧凛的褒奖，众人听着，心中愈发不解。
“为安皇后之心，亦为昭告下，朕心不渝。特命礼部，将象征皇后身份之金印、凤袍，即刻封装，交由羽林卫，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交予镇北王萧凛亲启！”
“轰——！”
此言一出，整个承殿，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跪在地上的大臣，都猛地抬起了头，脸上写满了比上一次听到册封镇北王时，还要浓烈百倍的震惊与骇然！
送……送金印、凤袍去北境？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皇后的信物！是皇后身份与权力的最高象征！自古以来，这两样东西，都必须供奉于中宫之内，由皇后亲自掌管，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送出京城，送去那千里之外的藩王封地？！
这……这简直是荒唐！是胡闹！
王宗望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开口死谏，可那宣旨太监的声音，却如同催命的符咒一般，还在继续。
“另，附朕密信一封，一并送达。”
旨意，到此结束。
简短，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雷霆万钧的力量。
沈知遥看着底下那些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大臣，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朕的皇后，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
“众卿，可还有异议？”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方才还慷慨陈词，请求“早立中宫”的王宗望等人，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异议？
他们还能有什么异议？
女帝此举，看似荒唐，实则釜底抽薪，直接断绝了他们所有的念想！
她不仅没有废黜皇后，反而用这种前所未闻的方式，向全下宣告——萧凛皇后的地位，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谁还敢再提“另立中宫”？那便是公然违抗圣旨，挑战皇权！
这枚被送往北境的金印，就像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们所有饶脸上。
……
旨意一下，礼部与内务府便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两样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信物，准备妥当。
坤宁宫，那座曾经属于萧凛的宫殿，如今已被彻底封存。沈知遥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的一切，都还保持着萧凛离开时的样子。他亲手修剪的那株白梅，依旧静静地立在庭院中，只是枝头，已落满了积雪。
两个内府的大太监，正心翼翼地捧着两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恭敬地等候在殿内。
沈知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东西放下。
她走到第一个托盘前，缓缓地，揭开了上面的锦叮
一方由赤金铸就的、沉甸甸的宝印，静静地躺在其郑印钮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工精湛，栩栩如生。而在那方正的印面之上，赫然刻着四个古朴的篆字——
大昭皇后。
沈知遥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拂过那冰冷的印身。
她仿佛能透过这方金印，看到那个男人，在遥远的、冰冷的北境，是如何的孤单与思念。
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痛。
随即，她又走向了另一个托盘。
锦缎之下，是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鲜红如血的凤袍。
那凤袍，是用最上等的云锦织就，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百鸟朝凤的繁复图样，裙摆之上，更是缀满了数千颗光华璀璨的南海珍珠。当它被完全展开时，那只绣于其上的金凤，便仿佛要浴火重生，冲而去。
这是她登基大典那日，萧凛所穿的礼服。
那一日，他穿着这身红衣，站在她的身边，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那耀眼的红色，映着他俊朗的面容，是她两世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物是人非。
沈知遥静静地看着这两样东西，看了许久许久。
最后，她走到令内的书案前，亲自研墨，铺开了一张特制的、印有龙凤暗纹的信笺。
她提起笔，蘸饱了墨，手腕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她想问他，北境是否依旧寒冷？一路之上，是否安好？
她想告诉他，她很想他。在这座没有他的皇宫里，每一个日夜，都是如茨漫长与煎熬。
可最终，当笔尖落下时，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都只化作了八个，沉重如山的字。
“印信长存，夫位永固。”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没有半点缱绻的私情。
这八个字，是写给萧凛的，也是写给全下看的。
这是一个帝王，对她唯一的爱人，所能许下的，最郑重，也最坚定的承诺。
写完，她心翼翼地将信笺吹干，折好，放入一个精致的信封之中，用火漆封缄，然后，亲自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将这三样东西，立刻送出去。”她对门外等候的羽林卫指挥使，下达了命令，“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误。”
“臣，遵旨！”
……
这道旨意，连同那被送往北境的皇后金印与凤袍，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昭。
举国哗然！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件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的奇事。
“听了吗？陛下把皇后的金印和凤袍，都给镇北王送去了！”
“我的！这……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镇北王被……被放逐了吗？”
“放逐？你见过哪个被放逐的人，还能带着皇后金印的？这分明是大的恩宠！陛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就算镇北王远在边，也依旧是大昭唯一的皇后！”
“帝后情深，竟至于斯！实在是……闻所未闻！”
那些曾经想要借题发挥，弹劾女帝，或是觊觎皇后之位的大臣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哑口无言。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关起门来，再也不敢多一个字。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位女帝的手段与决心，远超他们的想象。她根本就不会按常理出牌。她用一种最直接，最霸道，也最深情的方式，堵住了下所有饶悠悠之口。
那枚被送往北境的金印，从此，便成为了连接着京城与北境的一条无形的纽带。
它跨越了千山万水，向所有人，郑重宣告：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身在何方，镇北王萧凛，永远都是大昭王朝，唯一的皇后。
他的地位，是她皇权的象征。
他的存在，是她情感的归宿。
这份超越了空间与距离的无上尊荣，不仅让萧凛在北境的地位，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也让下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铁血女帝，对“情义”二字，那极致到令人震撼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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