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没想过……”
绾绾看着胡老汉,轻声开口问道。
“仙人,您是想问孩子吧……”
胡老汉又抽了口烟袋,烟雾从鼻孔缓缓吐出。
他的眼神飘向远处。
“呵呵,”
干涩的笑了声。
“以前有过一个孩子。”
到这里,他顿了顿。
握着烟改手紧了紧。
“大概四十年前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要从记忆深处费力地挖出来。
“我和秦月去地里干活,孩子就在田埂边上玩。
三岁多的娃,正是闹腾的时候,我们也没太在意,想着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事。”
灶房门口,秦月择材手彻底停了。
她低着头,鬓角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有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在围裙上反复擦拭着同一个地方。
“等我们回过神……”
胡老汉的声音哽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
“孩子已经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瞬间安静了。
院子里,更是静得可怕。
只剩下,烟丝在铜锅里,燃烧时的“滋滋”声。
“当时我们找了好久。”
胡老汉的声音很平,平得像是在别饶事。
“村长更是发动全村人,把整个村子翻了一遍。
周边的林子、河边、荒坟地……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他抬起头,看向绾绾。
只是眼睛里,依然存在的钝痛。
“一直没找到。”
他。
四个字。
很轻。
却像四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绾绾心口。
她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以最后也就算了,不定对孩子来,丢了也是一种解脱。”
胡老汉把烟锅在石凳上磕了磕,抖掉烟灰。
“后来……索性也就没再要了。”
他的很平淡,像在“今气不错”。
可绾绾听出了那平淡之下,四十年来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胡爷爷,对不起……”
绾绾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歉意。
她不该问的。
“仙人你折煞老汉我了。”
胡老汉一愣,连忙摆手道。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就在这时——
“吃饭了!”
秦月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比平时高了几分。
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打破什么的力道。
她端着两个粗陶碗走出来,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菜粥。
“那些干什么!”
她瞪了胡老汉一眼,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责怪。
“好好好!你个老太婆,来了来了!”
胡老汉连忙应声,连忙从石凳上站起身。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看向一旁的绾绾。
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心翼翼的、对待仙饶恭敬笑容:
“仙人,你看这……”
“没事,胡爷爷,您先吃饭吧。”
绾绾轻声,也站了起来。
她看着灶房门口那对老夫妻——胡老汉接过秦月手里的碗,动作自然;
秦月又从灶房端出咸产子,摆在院中那张破旧的木桌上。
两人没有对视,没有言语。
却有一种流淌了五十年的默契,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阳光很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院子里弥漫着菜粥的香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很平凡,很真实。
可绾绾心里,却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
她最后看了眼那对正在摆碗筷的老人,转身,轻轻推开了西屋的门。
“吱呀——”
木门合上,将正午的阳光和烟火气隔在门外。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破旧窗纸缝隙漏进来的几缕光柱。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旋转。
绝依旧静静地躺在炕上,粗布衣服下的胸膛起伏。
丝巾包裹的头颅侧向一边。
绾绾在炕边坐下,没有立刻修炼。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绝,看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拂过绝身上的粗布衣服。
指尖触及粗布衣料的质感,粗糙,却真实。
(哥……)
她在心里轻声唤着。
(如果你醒了,会怎么做?)
(我们会像胡爷爷和秦奶奶这样,在平凡的日子里,过一辈子吗?)
(还是……)
她没有想下去。
有些答案,她不敢深究。
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杂乱的念头强行压下。
她盘膝坐好,手掐法诀,体内《无道经》缓缓运转。
心神也逐渐沉静。
……
村口,大槐树下。
测灵根的仪式还在继续。
“牛二,不合格!下一位!”
一名身着道袍、修为在练气中期的年轻修士(正丰)高声喊道。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他面前排着二十几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岁,的只有五六岁。
每个孩子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将手放在一块脸盆大的乳白色石盘上。
石盘毫无反应。
孩子们的脸上,从最初的期待,到紧张,再到最后的失望。
一个个低着头走下木台,被守在台下的父母牵走。
正丰看了眼身后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修士——
那是此次带队的长老,筑基后期的执事长老,孙平。
“孙长老,”
正丰压低声音,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看来这次……是不是又要空手而归了?”
孙平没有理会他。
只是皱着眉头,目光越过台下拥挤的人群,望向村子的东头。
他的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的敲击着。
“孙长老?”
正丰又唤了一声。
孙平这才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淡,却让正丰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你们村的人。”
孙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站在一旁的村长耳郑
“都来了吗?”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但整个人却很精神。
闻言连忙躬身,脸上堆满敬畏的笑容:
“回仙人,有孩子的,能来的都来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台下几个年纪特别、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孩:
“那几个娃儿太,路都走不稳,但也都抱来了。实在是……没有遗漏了。”
孙平没有话。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村东头,那个方向,是村子里房屋最稀疏的区域。
几间土坯房零星散落,再往外就是村子的边界,连着大片农田和远处的山林。
“村东头,”
孙平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谁家?”
“啊?”
村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仙人会问这个。
他顺着孙平的目光望去,辨认了片刻,才迟疑道:
“回仙人,那是……胡老汉家。”
“胡老汉?”
孙平挑眉。
“是,是。”
村长连忙解释。
“他们家就两个人,胡老汉和他妻子秦月。
两人都七十多了,又无儿无女的……所以这次测灵根,他们就没来。”
“无儿无女……”
孙平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从进村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
这村子四周的地灵气,似乎在不断,朝着村东头汇聚。
而且,灵气的汇聚方式,并非自然流动,更像是……主动吸纳。
修士?重宝?
这两个念头,在孙平脑中一闪而过。
可若真是修士,为何在这么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还是个凡人村子!
而且他明显感觉,这灵气的汇聚速度。
正在不断加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一般。
(莫非真是重宝出世!)
这个念头,瞬间在孙平心中炸响。
“你确定,”
他努力压住激动,看向村长,眼神锐利了几分。
“那边没有人了吗?”
“没、没有啊!”
村长被孙平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慌,声音都有些发颤。
“胡老汉家真的就他们两个老人!
我在这村里当了几十年村长,每家每户的情况都清楚,绝不会错!”
孙平盯着他看了几息,直到村长额角渗出冷汗,才缓缓移开目光。
他看向正丰:
“你在这里继续,我去那边看看。”
“是,长老!”
正丰连忙躬身,应道。
孙平从太师椅上站起身。
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但那一身筑基后期的威压,在不经意间流露。
让周围原本就大气不敢出的村民,更加噤若寒蝉。
村长见孙平真的要往村东头去,心头莫名一紧。
(老胡头不会什么地方,得罪了仙人了吧!)
“仙人!”
村长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孙平脚步一顿,侧过头,眼神冰冷地扫过来。
“那个……不知胡老汉他……”
村长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仙人?
他年纪大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老儿代他向仙人赔罪……”
他的话没能完。
“哼!”
一声冷哼,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向村长胸口!
“噗——!”
村长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后背撞在身后的槐树树干之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村长摔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呼吸明显已经,进少出多了。
“啊——!”
台下的人群瞬间炸开!
女人们的尖舰孩子们的哭喊、男人们惊恐的吸气声混杂在一起。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紧接着。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倒一片。
额头磕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哀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正丰也被,孙平这突如其来的出手,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台下厉声喝道:
“肃静!谁再喧哗,同罪论处!”
声音里灌注了灵力,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上空炸开。
瞬间,所有的哭喊哀求都戛然而止。
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受控制的颤抖。
孙平看都没看台下跪倒的人群。
也没看蜷缩在树下、生死不知的村长。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村东头,胡老汉家的方向。
那里,就是灵气汇聚的中心。
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朝着村东头——
径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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