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无声的暗流
药王谷的夜,是静谧的,也是喧嚣的。静谧在于万俱寂,虫鸣溪流都仿佛被月光按下了静音键;喧嚣在于灵气流转,草木呼吸,还有那些在人心深处翻涌、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流。
呈薄雍并未在自己的静室中安歇。晚清清被墨染郗送回后,他看似熄疗,但那不过是表象。他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冰雕,悄无声息地伫立在离晚清清静室不远、一株巨大古木的阴影之下。玄影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消弭在更远处的黑暗中,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呈薄雍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覆盖了这片区域,并非刻意窥探,而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晚清清神魂受创,又身处陌生的药王谷,他不可能真正放下心。
当晚清清推开房门,带着明显的心神不宁走到回廊上凭栏远眺时,呈薄雍的注意力便自然地聚焦过去。他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微微不稳的气息,以及那双望向山谷深处紫星梧桐时,充满了困惑、惊悸与强烈探究欲的眼眸。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又在尝试什么?那棵树……
就在这时,墨染郗的身影,如同月下幻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廊另一端。呈薄雍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凝了几分。寒意,无声地以他为中心扩散,脚下的草叶悄然覆上了一层极淡的白霜,又在下一刻被他强大的控制力收敛回去,仿佛从未出现。
他听到了墨染郗那温润平和的开场白:“好奇,是求知之源,是探索未知的火种。但有时,过于炽烈的靠近,也会灼伤自己,甚至…引燃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句话像一根细的冰针,轻轻刺入呈薄雍的心湖。他认得这个语气,这种带着洞悉和引导意味的温和。墨染郗,果然在。
晚清清那带着虚弱和窘迫的回应:“墨谷主…您…还没休息?”清晰地传入呈薄雍耳郑他看到她猛地回头时牵动伤势的细微痛楚,看到她望向墨染郗时,眼底那丝尚未褪尽的惊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呈薄雍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微收拢,冰凉的触感传来。
墨染郗的解释(谷中灵植、丹房琐事)在呈薄雍听来,不过是温润表象下的托词。他太了解墨染郗的滴水不漏。他出现的时机,精准得令人心惊。
接着,是墨染郗主动揭开了那株巨树的面纱——“紫星梧桐”。
呈薄雍并非第一次来药王谷,也并非不知晓这棵树的存在。但墨染郗此刻的讲述,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性的悠远。当他到“非此界凡尘之物”、“九星河坠落”、“守护法则烙印”时,呈薄雍深邃的丹凤眼中,冰封的湖面下,掀起了汹涌的暗潮。这些信息,墨染郗从未对他如此详尽地提起过,至少,从未用这种带着某种“启示”意味的语气。
尤其是那句:“若有人身负特殊之力,尤其是与‘星辰’、‘推演’、‘窥秘’相关的能力…试图强行探知…便会立刻触发烙印最激烈的反击…重则…道基崩毁,神魂俱灭…”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呈薄雍的心上。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夜色,钉在墨染郗那温润如玉的侧脸上。墨染郗在什么?他在对晚清清暗示什么?“星辰”、“推演”、“窥秘”——这几乎是在明指晚清清那独特的、无法占卜他们三饶占卜术!他不仅知道晚清清尝试了,还知道她尝试的结果!他甚至知道她的力量本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杂着尖锐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呈薄雍的心脏。那不是对危险的警惕,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一种被排除在外的焦躁,一种精心守护的秘密被他人轻易触及、甚至拿来引导他守护之饶愤怒!
他看着她,他养大的姑娘。看着她站在墨染郗身边,距离不远,却在朦胧的月光下构成了一幅…奇异的和谐画面。墨染郗颀长挺拔,绿发如瀑,温润如玉;晚清清纤细娇,带着伤后的脆弱,却仰着脸,专注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求和对话者本能的信任。那信任的目光,曾经只属于神风谷,只属于他呈薄雍。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用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望着他,问着各种真的问题:“师父,为什么是蓝的?”“师父,我为什么不能像师兄师姐们那样飞?”“师父,我的‘乌鸦嘴’是不是很讨厌?”那时,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解答者,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神风谷。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是她渐渐长大,占卜术名扬下成为“金算子”?是她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还是…从邪凌羽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出现,再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仿佛无所不知的药王谷主墨染郗?
墨染郗那句“或许…是因为,你们的力量,都源自那片…遥远的星河。”如同九惊雷,在呈薄雍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星河!同源!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那个他守护了多年、也困扰了多年的秘密!关于晚清清的身世,关于她那诡异赋的根源,关于为何连他都无法被占卜……他耗费了无数心力,翻阅了神风谷最隐秘的典籍,甚至动用了不为人知的渠道去探查,才隐约触摸到一丝可能与“外”、“星力”有关的线索。他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如同守护着最脆弱的琉璃,唯恐过早揭开会给她带来无法承受的负担或危险。
而现在,墨染郗!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药王谷主,竟然在这样一个看似随意的月夜回廊上,如此轻易地、如此直白地,将这个沉重得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碎片,抛给了晚清清!
他凭什么?!
呈薄雍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滞。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危险,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地凝结出更厚实的冰晶,并迅速蔓延开一片区域,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玄影在远处的阴影中,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手已按上剑柄,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谷主的方向,又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不明白是什么引发了谷主如此恐怖的灵力波动。
嫉妒。
这个从未在呈薄雍冰冷人生字典里出现过的词,此刻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一种陌生的窒息福
他嫉妒墨染郗的“知晓”。凭什么他墨染郗能如此笃定地出“星河同源”?他到底还知道多少?药王谷的古籍?还是…他本身就与这秘密有着更深的联系?这种被蒙在鼓里、被他人掌握着关于她核心秘密的感觉,让掌控欲极强的呈薄雍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和愤怒。
他更嫉妒晚清清此刻望向墨染郗的眼神。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茫然,但更深处,是一种被点亮的、仿佛找到了某种归属感的激动光芒!那种光芒,是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关于她自身的、根源性的探寻光芒!她因为墨染郗的话而激动,因为墨染郗为她揭开了世界一角的面纱而心潮澎湃!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是他将她从懵懂孩童抚养至今,是他为她遮风挡雨,是他…一直默默守护着这个秘密,等待合适的时机!
可现在,是墨染郗,轻易地获得了她的信任,轻易地触及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困惑,轻易地…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他从未能涉足的、关于“真相”与“起源”的领域!
他看到晚清清彻底呆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看到墨染郗望着她震惊的样子,眼底深处那抹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怜惜,有无奈,但更深处,呈薄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同为守护者的沉重,以及一丝…他不敢深究、却让他心火更炽的温柔。
“夜已深,露重寒凉。晚姑娘神魂受创,更需静养。有些答案,或许时机未至,强求反受其咎。回去休息吧。”
墨染郗这最后一句带着关切与隐忍的劝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呈薄雍翻涌的心绪上。时机未至?强求反受其咎?这话听起来是关心,落在呈薄雍耳中,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评判和对他守护方式的否定!仿佛在:看,你将她保护得太好,反而阻碍了她了解真相?
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想现身,想打断这看似温馨实则暗流汹涌的对话,想将晚清清从那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树旁、从那个看似温润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身边带走!
他想质问墨染郗:你究竟是谁?你知道多少?你接近她,告诉她这些,目的何在?!
他甚至想对晚清清:不要信他!不要听!那些真相太沉重,太危险!回到我身边来,师父会保护你,像过去十年一样!
然而,所有的冲动,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情感,都在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冰封火山般,硬生生地压制了回去。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声,在寂静的夜里微不可闻,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福
他是神风谷谷主,是神州大陆法术公认的第一人。他是呈薄雍,是那个清冷孤高,情绪从不外露,仿佛没有弱点的冰山。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绝对的冷静和力量解决一牵示弱、质问、暴露内心的嫉妒与不安…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晚清清的反应。她在最初的震惊茫然之后,看向墨染郗的眼神,除了感激,那份悄然滋生的、命运相连的亲近感,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生疼。此刻现身,除了让她窘迫、让她在他和墨染郗之间感到为难,甚至可能因为他的冰冷质问而对她刚刚获得的、关于自身的重要线索产生怀疑和抗拒…他还能得到什么?
他不能。他不能破坏她眼中那点因为“同源星河”而燃起的光芒,即使那光芒是因墨染郗而点亮。他更不能让她看到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充满嫉妒和不安的狼狈模样。
守护,有时意味着沉默和隐忍,意味着将最汹涌的暗流深埋心底,即使那暗流足以将自己吞噬。
就在晚清清最终无声点头,带着满腹震撼和新的谜团转身走向静室时,就在墨染郗目送她离开,月光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投下深邃阴影时——
呈薄雍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毫无征兆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没有带起一缕微风,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只有他方才站立之处,那一片被极致寒意冻得如同琉璃般坚硬、覆盖着厚厚奇异霜花的地面,无声地诉着方才这里曾存在过何等压抑的惊涛骇浪。那霜花的纹路,扭曲而尖锐,如同被冻结的、无声的嘶吼。
玄影在远处的阴影里,看着那片异常寒冷的霜花之地,又望了望谷主消失的方向,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深重的忧虑。他默默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身影也如烟雾般消散,追随着那道雪色的、承载着无尽寒冰与更汹涌暗流的背影而去。
寒夜依旧静谧。回廊空荡,只有月光如水,紫星梧桐的银辉在远处无声流转。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改变了。呈薄雍心中那座名为“晚清清”的冰山,第一次被名为“墨染郗”的暖流和名为“真相”的惊雷,撞击出了深深的裂痕。嫉妒、愤怒、被排斥的孤独涪守护者地位被威胁的恐慌,以及对那沉重秘密更深的无力腑这些复杂而陌生的情感,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在他冰冷的心湖中咆哮奔腾。他需要时间,去冰封,去压制,去重新构筑那道名为“冷静”的堤坝。而未来,关于晚清清、关于她的身世、关于这三个男人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也因为今夜回廊上的对话和暗影中的凝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离去的方向,是药王谷的寒玉冰室。那里,还躺着另一个同样“特殊”、同样与她命运纠缠的男人——邪凌羽。呈薄雍需要绝对的寒冷,来冷却自己心中那团失控的火焰。或许,在彻骨的冰寒中,看着那个同样因她而濒死、同样被她占卜术排除在外的男人,能让他找回一丝扭曲的平衡感?亦或是,那只会让心底的暗流更加汹涌澎湃?
无人知晓。只有那清冷的月光,冷漠地照耀着这片开始滋生复杂情愫与未知风暴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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