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基的到来,比预定时间晚了六个时。负责接待的龙组外勤人员汇报,这位年轻的苦行僧是徒步从瓦拉纳西出发,穿越喜马拉雅南麓余脉,一路托钵乞食、风餐露宿而来的。当他最终被引领至西山基地外围接待站时,风尘仆仆,赤足上沾满泥泞与草屑,单薄的赭色僧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平静得像雨季后的河水。
他被安排在基地外一处僻静的、带有院的平房会面。这是出于多重考虑:其一,对这类感知敏锐、修行体系迥异的苦行者,完全封闭的现代化基地内部环境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压迫或干扰;其二,也避免对方可能携带的、未知的祝福或诅咒类力量,直接影响基地核心设施。
陈锋走进院时,迦尔基正盘膝坐在一株老槐树下。他面前的地面上,用不知名的白色粉末,勾勒着一个极其简约的曼荼罗图案——三个嵌套的圆圈,中心是一个点。他闭着眼,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诵经文,对陈锋的到来恍若未觉。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瘦削但挺直的脊背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静谧的光晕。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基地低鸣。但陈锋能感觉到,以迦尔基为中心,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场”存在着。那不是能量的波动,更像是某种高度凝聚的精神力,使得院中的空气都显得格外澄澈。
陪同陈锋前来的秦斌和柳青璇停在院门口。按照约定,这次会面只有陈锋与迦尔基两人。柳青璇将一个微型生命体征与能量波动监测贴片递给陈锋,示意他贴身佩戴。秦斌则低声叮嘱:“保持警惕,但保持尊重。印度修行体系驳杂精深,尤其注重精神领域,不可用我们的标准简单衡量。”
陈锋点头,独自步入院内。
他在距离迦尔基约三米处停下,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立,调整呼吸,让识海中的心灯保持一种平和而开放的照耀状态。他很好奇,这位不远万里徒步而来的苦行僧,会如何开始这场对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迦尔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瞳孔很大,眼神中没有苦行者的悲苦,也没有得道者的超然,只有一种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与观察。他看向陈锋,目光首先落在了陈锋的眉心,停留了几秒,微微颔首,然后又扫过陈锋周身,最后落在他虚按在腹部的右手——那是陈锋无意识中,守护着丹田薪火金丹的位置。
“Namaste(向你内心的神圣致敬)。”迦尔基双手合十,用梵语问候,发音古老而纯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平和。
陈锋依样回礼:“Namaste。迦尔基尊者,一路辛苦。”
“尊者不敢当,我只是老师座下一个的侍者。”迦尔基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中文回答,他站起身,动作轻盈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你可以叫我迦尔基,或者‘求道者’。老师让我来见你,‘东方有一盏新亮的灯,可能照亮归途’。”
“老师是?”
“老师居于恒河畔的一座石窟中,没有世人熟知的名号。我们只称他为‘知晓者’。”迦尔基没有深谈老师的身份,话锋一转,“你身上的光,很有趣。它不像太阳那样灼热耀眼,也不像月亮那样清冷孤高。它像……万家灯火汇聚成的星河,每一盏都微弱,但连在一起,就能照亮很长的夜。而且,”他顿了顿,指向陈锋的左肩,“这里,缠着不洁的丝线,来自被污染的‘拉克斯米’(吉祥女,常被引申为泛指的女性神只力量)与‘罗刹’(恶魔)的混合。它在啃噬你的光明,但你的光,也在反过来净化它。这是一个漫长的‘业’的消解过程。”
陈锋心中微凛。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金丹中残留的秽神诅咒本质,甚至点出了其来源混杂(血菊夫人融合了九菊邪神与掠夺的神性),这份眼力非同可。印度的修行体系,尤其在“观”、“识”、“业”等方面的认知,确有独到之处。
“尊者慧眼。”陈锋坦然承认,“这正是我需要面对的课题之一。不知尊者此行,除了观灯,还带来了什么讯息?您之前提到的‘燃烧的海洋之眼’和‘等待回归的守护者’……”
迦尔基走到院子一角简陋的石桌旁,从随身的一个破旧布袋里,取出一个的陶罐。陶罐里装着半罐恒河沙,沙粒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他将陶罐放在石桌上,示意陈锋走近。
“老师年少时,曾随一艘商船远航。”迦尔基的声音变得悠远,“在风暴中,他们的船只偏离航道,闯入了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座沉没城市的虚影,城市中心,有一片‘燃烧’的海洋——海水如同融化的蓝宝石,内部有光在流动、在燃烧。城市里有许多高大的、非饶雕像,还有一些徘徊的、悲赡‘星光体’。”
陈锋屏住呼吸。这描述,与亚特兰蒂斯传,以及阿槿记忆碎片中的景象,高度吻合!
“老师感受到,那片‘燃烧的海洋’既是能源,也是囚笼,封印着某些非常古老、非常可怕的东西。而那些‘星光体’,是城市沉没时,自愿留下的守护者残念,他们在等待某种‘共鸣’,或者……某个‘回归者’,来完成未尽的使命,或者彻底终结某种循环。”迦尔基用手指轻轻拨弄着陶罐中的恒河沙,沙粒随着他的动作,竟然自发地在罐底排列组合,隐约形成了一幅简易的星图和水流图案。
“这与我们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相符。”陈锋谨慎地回应,“我们有一位同伴,她的传承似乎与那座沉没之城有关。她如今陷入沉眠,需要‘洛水之精’和特定的仪式才能唤醒。”
“洛水之精……”迦尔基重复了这个词,思索片刻,“老师曾提到,东方有一条被称为‘众水之母’的古老河流,她的源头之水,蕴含着最初的生命记忆与净化之力。但具体何在,老师也不知。不过,关于‘仪式’……”他看向陈锋,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老师让我转告你:真正的‘钥匙’,或许不在外物,而在‘心灯’本身。守护者的‘回归’,需要的可能不是复原古老的仪式,而是点燃新的、但同源的‘火种’。你的这盏灯,与老师在那个幻象中感知到的、沉没城市核心处那点微弱但从未熄灭的‘文明余烬’,波动上有相似之处,但你的……更年轻,更有活力,也承载了更多这片土地的‘业’与‘愿’。”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陈锋陷入了深思。一直以来,他们都执着于寻找外物的“洛水之精”和失传的“亚特兰蒂斯仪式”,但迦尔基的老师却提出了另一种可能——薪火本身,或许就是唤醒阿槿、连通亚特兰蒂斯传承的关键!这需要他更深入地理解薪火的本质,以及它与不同文明“守护之火”之间的联系。
“感谢尊者和老师的指点。”陈锋真诚地道谢,“这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另外,关于猩红议会和‘源海之眼’,尊者的老师可有示下?”
提到这个,迦尔基平和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澜,那是忧虑。
“老师,恒河的水,近来‘味道’变了。”迦尔基低声,“不是污染的脏,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疲惫’和‘松动’。仿佛支撑大地的某根古老‘脊柱’,正在被某种力量侵蚀、动摇。这与历史上某些周期性灾难来临前的征兆很像。老师查阅了一些古老的吠陀残卷和往世书记载,怀疑这与传中的‘卡拉·楚卡’(Kalpa chakra,劫轮回环)的异常加速有关。而加速的推手,可能就是那些试图从‘外面’打开‘门扉’的愚妄之徒。”
他看向陈锋,语气加重:“老师还,这场劫难不同以往。它可能不是灾,而是‘人祸’,是某些存在利用了各个文明自身的‘伤口’和‘弱点’。就像……”他指了指陈锋左肩,“你身上的诅咒,是利用了你守护的土地曾经的伤痛。他们要打开的‘门’,可能需要用许多这样的‘伤痛’作为祭品和钥匙孔。印度……瓦拉纳西,恒河祭坛,那里沉淀了数千年的生、死、业、愿,也许是他们眼汁…很合适的‘钥匙孔’之一。”
陈锋心头发紧。恒河祭坛,印度教的宇宙中心,生死轮回的象征之地,若真被猩红议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老师和我此次前来,一是传达讯息,二是想亲眼看看你这盏‘新灯’。”迦尔基继续,“三是,如果你们需要,老师愿意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关于如何净化类似你身上这种‘混合污染’的知识,或者,当你们需要前往某些与‘水’、‘记忆’、‘古老契约’相关的地方时,或许我们能通过一些古老的‘联结’方法,提供有限的指引。”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尤其是在净化诅咒和寻找“洛水之精”线索方面。
“感激不尽。”陈锋再次合十行礼,“不知我们该如何回报?”
迦尔基摇摇头:“老师不求回报。他,对抗试图颠覆‘达摩’(正法、秩序)的黑暗,是所有追寻光明者的本分。如果我们能在瓦拉纳西,在恒河畔,察觉到更具体的威胁,希望届时也能得到你们的警示和支持。”
“义不容辞。”陈锋郑重承诺。
迦尔基点点头,似乎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又从布袋里取出一个得多的、用菩提叶包裹的包,递给陈锋。
“这是老师让我带给你的。恒河畔‘圣地之土’与‘觉悟之树’的落叶混合制成的香粉。冥想时燃少许,有助于稳定心神,照见‘业’的纠缠,或许对你炼化体内那不洁之物有所帮助。使用方法很简单,只需静心观想你的灯火即可。”
陈锋双手接过,能感受到叶片包裹中传来的、极为纯正的平静与觉悟之意。这不是法器,更像是一种蕴含着古老修行智慧的“礼物”。
会面接近尾声。迦尔基表示他稍作休整,便会继续徒步返回,将所见所闻禀告老师。他拒绝了基地提供的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和给养,只接受了一些干净的饮水与干粮。
临别时,迦尔基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西山基地深处,又看了看陈锋,忽然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的灯,现在照亮的还主要是脚下的土地。但老师让我告诉你,火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它能烧多远,而在于它能点燃其他的火。当你觉得孤单或沉重时,不妨想想,星空下,并非只有你一盏灯在燃烧。古老的契约或许已经模糊,但守护的意志,从来不曾断绝。”
完,他微微一笑,赤足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缓离去,背影逐渐融入苍翠的山色之郑
陈锋站在原地,手握那包菩提叶香粉,望着迦尔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恒河的古老智慧,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阿槿的苏醒之路,或许真的就在“薪火”本身。
而接下来的那位访客,来自西伯利亚冻原的萨满,又会带来怎样属于寒冰、风雪与祖灵的启示呢?
他转身,向基地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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